吃过晚饭,他又接着讲他的故事,我就是他唯一的忠实的听众,静静地听他讲,从不打断他。我的心随着他汩汩的思绪在飘荡,不时为他的坎坷流下我的泪水。我愿意他一直说下去,我愿意洞悉、体会他所有的细微经历和情感……
研究院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云集的地方,一个勤杂工在这里,是谈不上有什么社会地位的。他相信自己的遗传基因,他自信自己的能力,他是个从不服输的人。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利用业余时间看了许许多多的中外文学名著,他像一个饥渴的囚徒,一有时间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凡是能够找到的书报,就贪婪地啃啮下去。他报考了文学讲习班,他又参加了大学中文的自考,自考的作文在全省排名第一。
为了学习,他放弃了一切社交和娱乐,每天看书,没有一天晚上是十二点以前睡的,碰上单位放假,他的看书时间总是在一天十六个小时以上。他的每门课的自考成绩,都处于全国自考生的前列。他把辅导老师改过的自己的作文,打包寄给北京大学的讲课教授。他很尊敬地给教授写了一封信,称‘自己没念过大学,但教过中学,但从来没有给学生打过一百分的作文。现在老师给他的八篇作文都打了满分,自己也感到惶惑。北京大学是我国最好的文科高等学府,想请导师给看看。’北大的教授很认真地看了他的作文,很负责地给他回了信,说:“你的作文,已经认真看过,要我来打分,也是打满分的。像你这样的学生,在北大也不是很多”。
教授的回信,更激励了他的学习热情。他学习三年,以优异成绩拿到了大学自考的文凭。
回城以后,他和父母亲住在一块。他的工资不高,除去抽烟、理发和买书的必要开销,他将所有的钱都上交给父母,父母亲为了支持他的学习,在家里当起了全职保姆,悉心照顾着他的两个孩子。
回城以后,看到他年纪轻轻,拖着两个小孩,许多热心人就给他介绍对象。他只是一个单位的勤杂工,工资又低,谁能看得上他?人太差了他又看不上人家,加上社交活动少,所以这事就一直拖了下来。
回城第三年,他也就二十九岁了,父母也开始为他着急。这时,院里有位跟他玩得要好的年轻工程师,突然患肝癌去世了。工程师去世时,因为原先的朋友一场,他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办完丧事不久,就有人来了撮合,说是:“你带着两个小孩,没个女人过日子真是不容易。她年纪比你小四岁,丈夫死了,单身带一个周岁的女孩,你们如果结合了,无论是对你们双方还是对孩子们都有利。”
他那时正在参加自考,抽空去看了看那女人,娇小玲珑的一个人,长相倒是还不错。没有深入去了解,也没有认真去考虑,就点头同意了。
刚结婚不久,两人相处得应该还是可以的。她在服务行业工作,经常要上早班,她的小女孩拉屎拉尿,穿衣,吃饭,送托儿所全是他包了。女人也很勤劳,节俭,对老人,对小孩都还可以,对朋友也很热心,肯帮忙。看她这样操持顾家,他和父母对她也还满意,就把家里的经济大权通通交给了她。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人性格凶悍的一面便渐渐暴露出来,三天两头和母亲,和小孩吵架,弄得他很烦。女人的脾气也很古怪,面孔就有点像五六月的天,早上出门还高高兴兴的,下班回来就阴下了脸,她不说原因谁也弄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就不高兴了?只听得不是摔门就是很响地关抽屉,弄得他常常书也没法看下去。而且她一生气家里的所有事情都摔手不管,谁也不理,家里的洗衣,做饭等一应家务活又落回了他和父母亲的身上。
他有时出差很久回来,很想找个平静港湾栖息,调理,想回到一个温暖的家,但人还未进门,屋里传来的就是吵架的声音。弄得他有时宁愿在马路上瞎逛,也不想踏进家门。
加上他一天到晚钻在书堆里,很少陪她聊天、上街,缺乏沟通,矛盾也就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起来。有时双方一年打冷战的时间就不下半年。也闹过几次离婚,但都不了了之。
自考结束以后,他就利用以前看书的业余时间,以同样的毅力“头悬梁,锥刺股”地搞起了文学创作。出了几本小说,还经常在本地的报刊上发表一些文章,渐渐地在本地有了点名气,院里就把他调到了办公室,转了干,后来还给他提了办公室主任。
奋斗终于有了结果,他在单位上,在工作中还是很得心应手的,加上领导赏识,他也觉得也干得很舒心。但这个家庭和婚姻,却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痛。
想起原先农村的那个妻子虽然没有文化,但她是那么贤惠,听话,体贴,结婚几年连口角也没有过。而这位女人虽然心肠不坏,心直口快,勤劳节俭,也算一个好人,但这份脾气实在是很难伺候。
她生气回娘家去了,一家人有说有笑,他也能专心看书写作。而她只要一回来就弄得一家鸡犬不宁,空气一片死寂,他也没办法安下心来思考问题。本来是一些很小的事,但经她一鼓捣就变成了惊涛骇浪,狂风暴雨。比如她的自行车放在狭窄的过道里,女儿过路不小心碰倒了,挨她好一顿臭骂;女儿拿了她一件衣服去裁缝店打样,她说没问过她,几乎就要挨打。她和小孩吵架,他总是站在她这边,训斥小孩,他觉得她虽然做得有点过分,但对孩子严格一点要求还是对的。他是个孝子,他感到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她经常和父母亲吵架,父母亲一辈子吃了多少苦,为了他做出了多少牺牲,现在条件改善了,生活好了,难道连给老人过几天安生的日子,自己也做不到吗?一想到这,他就对自己当时的草率决定后悔莫及。
有一次,她又和母亲吵架了,母亲气得哆哆嗦嗦给她跪下。正好他回来看见,扶起母亲,就和她吵了一架。那天吵得很利害,闹到研究院去了。他坚持要离婚,可院长和书记都是模范家庭,他们最反对人家家里闹离婚的了,何况女的是自己原来单位干部的遗孀,而他还是自己的办公室主任呢?跟他做了好一通工作,让他们好好回去“维持”去了。
他也给过她不少改正的机会,比如那年他的一个作品获得了国家级的奖励,主办单位安排他去北京领奖。她就说:“我没去过北京,你带我去吧!回来我保证不和你吵架了。”他就带她去了,在北京玩了七八天。回来第二天,因为一点小事,她又大吵了一顿,这么一来,他对她算是彻底地绝望了。
她看到单位领导还比较同情她。以后只要家里闹矛盾,她就找到院里去。有一次,单位举办新年舞会,她找到舞场又大吵了一顿,院长、书记劝了很久都不顶用。他们亲眼目睹了她吵架不讲理的泼辣劲,一个劲地对他摇头:“陈主任,你这夫人啊……”
她这次的登台表演,反而彻底暴露了她的不讲道理。他的离婚也等于得到了领导的默许,后来一次大吵一顿之后,单位也就不再调解,很快就给他开出了离婚证明。
他和她分居半年之后,他给了她房子,家具和几乎所有的电器,还有六千块钱,终于解脱了这场使人心力交瘁的婚姻。这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那时我和他还刚认识不久。
我真是粗心,从来没有好好问过他。连他过年在我这儿住了七天这么反常的情况,我也没去想一想,我真是个傻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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