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从城里回到拉西小镇的时候,大概是清晨六点左右。
三个月前,突然有人给三十五的夏江介绍女朋友。女朋友20岁左右,生的秀气,大方。有癫痫病,看人的时候,眼睛有点斜,而且不停的眨。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看上早已过了婚龄的夏江。
夏江年轻的时候,长得比青松还清秀,细高个儿,浑身上下透着聪明,灵气。
乡下男人再好的青春都比木材还贱。三两下便会成为过去。
他因为手脚不干净,名声不好,混了几年,便失去了成家的机会。虽然后来洗手不干,还是没能成家。
女方父亲说,要想娶我女儿,三个月后交一万元钱来,替她把病治好,给你个完好的姑娘。
凭他的过去,在拉西镇借不到一分钱的。
夏江到了城,找了工地做小工,苦干死干了三个月,挣了九千元。
明天是商量时间的最后一天,他提前一天回来看看情况。
在小镇微明的灯光里,他的影子长了毛似的,毛茸茸的一团,像个无助的小动物。
还差一千元,到哪里去弄呢?他站在街道旁的小叶榕下苦苦地思索着。
鬼使神差,他进了镇上中学的保管室。他知道乡镇中学的保管室,在教学楼顶楼最左侧的那个角落,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人进去,基本是闲置的房间。
如果能偷到学校的电脑室的电脑芯片,拿去卖了,不就凑够了钱嘛。
不行,已经很多年没有做那件事了啊。他对自己说。年纪越大,做了那件事后他心里总是很愧疚。心里长了瘤子一样难受。
如果凑不到那一万块钱,自己这一生,还有成家的希望吗?
对婚姻的渴盼,掩盖了他所有的心里翻卷。
保管室里堆满了桌椅,桌椅上又堆满了学生和教学用品。物品上泥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都是呛人的。为了不露财,四周用深蓝色的窗帘严实地罩着,里面永远是晚上。
六点半,住校的学生已经起床了。
保管室里没有电脑,他藏在里面,等待晚上动手。
因为疲倦,他在里面渐渐睡去。
冬天的下午,像刚睡醒人的眼,迷着的,看不分明。个别清明的,也是冒着感冒的气息。
教化学的王老师,上课之前,突然想到保管室角落里放着一瓶高锰酸钾。于是到了五楼那间保管室门口。
门一打开,满眼的灰蒙,但她还是很清楚地看见靠里一个高立柜后面一张办公桌上蜷缩着一个人体。看背影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恐惧像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她呆立着,死人,不对,还有呼呼的呼噜声。等意识清醒过来,她丢下钥匙往楼下飞跑而去,一边跑,一边喊,快来人啊,抓他啊,抓他啊。
几分钟,一群胆大的教师和学生往楼上跑去,惊醒的他乘着混乱,不知怎么跑到了楼下。
抓他的人跟着他飞快的跑起来。人群形成一把巨大的扇形。那把扇面到后面越来越宽。无数人都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们对隐秘的东西总有无穷的兴趣。
一转眼,他跑到了校门口,往左是省道的公路,往右是一条乡村公路,他稍一迟疑往右边跑去,跑了不到十米,看见一旁边一条小道,便冲上小道。
从学校冲出来的人群,群情激奋,继续追赶,一边跑,一边喊,抓他啊,堵住啊…那是一条环绕在水库边的小道,不到三米宽。道路一边是水库,一边稀疏的分部着农家小院。那么多人在跑在追在喊,一下子惊动了在附近干活的农民。农民三两下跳到路中,拿着镰刀,锄刀,等候他。
他眼看前路被堵,一下子又没有看到上山的路,一时紧张害怕,咚的一声跳进了水里。
水库边上的水不深,淹没了他的腰。他右手拿着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对着岸边,没有一个人敢下去。恐惧盖住了一切。
人群全部聚拢在岸边。与他对持。
有人提议,打电话叫派出所的人来抓。马上有人顶回去,打什么打,派车所抓了马上又放了,还不如我们教训教训他。立时有许多人响应。
在庞大的队伍里,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英勇的英雄,自己一出手就能够擒住水中的他。在小镇,有这样再现英勇的舞台并不多。没有出声的,只不过想看一场猫玩老鼠的游戏。
于是大家伸长脖子,睁挣地看着,生怕一眨眼,错过了喜剧最精彩的一幕。
冬天,不过十来度,水中会更冷。
在水中的他簌簌的抖起来。可以听见他的牙帮咬的咯咯的响,他的脸渐渐由灰变紫。
他没有动,岸上的人群也没有动。
大家僵持着,等待着……。
岸上的人,在冷风中失去了耐心。
谁下去,拉他上来,好像不行了……谁敢去?岸上的人争议着。
他颤抖的更厉害了,拿刀的手没在了水里,有人说,看他把刀都丢了。
岸上的人在那句话的提示下,像是受了启示,纷纷向他扔石头和棍子。失去的抵抗力的他无奈地看着面前的水花,一脸悲哀。
有胆大的看见他麻木的神情,以为他已经失去了知觉,慢慢地向水中靠去。就在要接触到他的片刻,他像一只惊恐的青蛙,向水中扑去。
人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坚决的逃离,都默默地看着,水中的小黑点越来越远。
就在人们以为喜剧已经结束的时候,突然那小黑点向空中举起手来,大呼救命。也许是冷木了,也许他水性很不好。扑腾的水花像一个魔口,迅速地一点一点淹没他,那水花越来越小,不到一分钟,水面上安静如镜面。
就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小船吃惊地定在了水面。
世界是那么静,那么静……。
这一切仿佛是个闹剧,看着看着没有了演员,只剩下观众。观众最后也成了演员,他们自己看自己的表演。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没有看到高[chao]的失望。
不久,派出所的人来了,他的尸体被捞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岸上等不及的看客已经走了,还有一些好奇心特别强的人,他们像等着吃腐肉的乌鸦,把眼睛都看绿了。
那尸体,被水泡的像白馒头,尸体坚硬如石,保持着呼救的姿势,在死亡面前挣扎求救的姿势像古老的梅花枝一样倔强地伸着。
有带孩子的母亲走过,孩子要扒开人群去看,仿佛那里埋着糖果和玩具。母亲拉住他说:闭上眼睛,快走。
孩子不愿听,大人捂住他的眼睛,然后抱走了他,小孩哭着闹着,消失在夜色里。
尸体身上的包里有九千元钱的消息迅速传开了,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跟赶街一样。仿佛是赶着分钱似的,有人后悔没有在无人的情况下发现尸体,那样自己就可以把钱占为自己所有。
夜色已经浓了,看客还在增加,他们打着电筒,电筒光在死人的身上仔细地扫射,他们像猎狗一样,嗅着,分泌着唾液。
他们的眼睛像是绿苍蝇见了腐肉,赶也赶不走。
尸体露在外面的部分顿白如雪。湿漉漉的衣服如苍翠的叶片。叶落雪地,苍凉至极。
在人们的眼里,在小镇人的眼里,这是绝美的图景,他们看不够。
尸体已经拉走,来看的人却越来越多,简直有六七十年代看电影的热情,他们打着电筒,看不到尸体,就盯着岸边可疑的水迹看许久。
后来,得到消息的女人来了。
那就是小伙子喜欢的癫痫女人。小伙子想医好她,娶她。
你怎么那么傻啊?
就是九千元,我也嫁你啊……女人撕心裂肺地哭。
看客们带着满意,带着微笑,带着调侃,已经离去了。
那个女人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回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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