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人的声音

丽在一家商场侧边开了一个公话超市有好几个年头了。在这些年里，丽听别人打电话时听到了不少人的隐私和悄悄话。甚至有些人还在电话里哭泣。其实丽也不是有意要听人家和对方说话的，丽不是那种人。只是有些人在电话里难于控制情绪，声音难免就会大一些，这种情况下你就是不想听也办不到。

这天早上，丽打开店门刚收拾妥当，就有一个披头散发，身穿睡衣，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匆匆进了一间话亭。因旁边没有别的人，所以那女子的每一句话都被丽听到了。

“琴姐——”声音有些颤抖。

“我是梅英，我在公话亭打的电话。”

“你还没起床吗？我的手机被那个混蛋摔坏了，就是刚才。”

“嗯，他又打我了。”自称梅英的女子带着哭腔，“揪住我的头发往墙上死里撞。”

“我没说他什么，就是叫他起床送女儿去上幼儿园，他不上班，我还要去上班。我叫了他两次都没起来，当我第三次叫他时他从床上翻身就踹了我一脚。我被踹坐在地上，他下床后用脚用力踢我，然后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拖出客厅往墙上撞。琴姐，我，我，我这样还不如死了，我不想活了琴姐......”梅英哭了起来，哭得很委屈很伤心，手拿着话筒说不出话来。丽看见她大颗的泪珠从两颊滑落。丽赶紧起身过去递给了她一小包纸巾。梅英接过纸巾看了一眼丽，说了一声谢谢。

梅英哭了一会儿又继续向琴姐诉说。

“他有三个多月没去上班了。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没上班了。整天就知道赌博，喝酒，睡觉，一不顺心就骂我打我。这段时间可能他的手气不好老输钱，他四处借钱赌博，有一回我刚领的工资都被他偷偷拿去赌了。他昨晚赌博赌到凌晨四点多才回来，还一身的酒气。”

“不是，就是上半年和别人合伙做生意亏了，这件事你也知道的，以后他就自暴自弃什么也不想做了。他的臭脾气你是很清楚的，都怪我当初瞎了眼。”

“什么？能听别人的劝就好了，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我不敢说他，就是说了也白说，有时我说了他，还会被他辱骂和毒打。我对他没什么信心了。琴姐，我受够了，我要和他离婚！”

丽看见梅英擦完泪水后坐在凳子上。

“不可能，他是不会反省的。他还老说，自从我嫁给他后他就做什么都倒霉，说我是个灾星。琴姐，你看看这是男人说的话吗？过些日子我就和他离，我想以后嫁给谁都会比他好。他不离？他不离我就死给他看！我没法和他过下去了。”

“孩子？孩子我要，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把孩子留给他。我不能让他误了我的心头肉。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早就和他离了。刚才我外套都没穿就送孩子去幼儿园，孩子一路哭哭啼啼的，我也泪流不止。到了幼儿园老师用怪怪的眼神看我，没什么，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出丑了，谁让我嫁了一个不好的老公呢。”梅英摁了一把鼻涕，把话筒换到了另一只手上继续说：“琴姐，你说我要是再不和他离婚我还有活路吗？琴姐，我们共事多年，你比较了解我，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我还年轻，我不想以后一个人过，所以要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要求？收入？琴姐，我现在没什么要求了，只要他真心对我好就行了，哪怕是个穷光蛋我也无所谓，一切可以重来。再说了就是钱再多，如果两个人的心不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梅英没再流泪了。或许泪已流干了。

“是吗？他是怎样的人？哦。嗯。可以的。有孩子也无所谓，我会好好待他的孩子的。搞饮食的可以呀，对这方面我也有兴趣，这你是知道的，你不是老夸我的厨艺不错吗。对呀，就是。三十五岁了？没事的，年纪大的人比较懂得珍惜，也更会关心体贴人。嗯，我也是这个意思。琴姐，你找个时机和他说说我的情况，看他怎么说。远？我不怕远，到那时我就可以经常看到你了，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琴姐你别笑，我说的是真心话。”梅英站起来说话了。

“嗯，你说的很实在，我也是这个意思。”梅英手握话筒没说话，她在听琴姐说话，她只是偶尔嗯一声或哦一下。

“好的。你起来了吧，我好像听到了水流声。准备刷牙？琴姐我真羡慕你有个爱你疼你的好老公。是的，我说的是心里话。嗯，你放心我会想开的，现在我心里好受得多了，和你聊天就是满世界的雪也会慢慢融化掉的。嗯，那你忙吧，都听我唠叨了这么久，快一个小时了，不好意思啊琴姐。好的。嗯。我会的。琴姐再见！”

梅英走出话亭，用手梳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又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睡衣。当梅英抬起头时，丽看见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二、回家还是不回家

黄昏。　古单单孤零零地站在水库的大坝上。　夕阳在不远处的山峦边缘慢慢坠落。一抹余晖留恋地看了古单单一眼后便逃之夭夭。与此同时，古单单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铃声是阿桑的《寂寞在唱歌》。

电话是同村飞打来的。飞问古单单回不回去，如果要回去的话就要一起去订车票了。古单单想回去又不想回去。古单单想了一会儿对飞说，我不回去了你们不要订我的车票了。飞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年近不惑之年的古单单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七个年头。在这七年的时间里古单单过得平平常常，没有什么大起大落。工作一份一份地换，偶尔生个小病，偶尔独个儿借酒浇愁，偶尔对自己或别人发发脾气。最让古单单难于释怀和头痛的就是自己的婚事，自己长得不丑也不笨，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和自己结婚呢？近几年有人劝古单单找个二婚的算了吧，可亲戚朋友介绍了几个二婚的女人都没谈成，并且都是女人看不上他古单单。古单单一度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消沉过，没人嫁给我也无所谓，自己一个人过倒也自由快活，可就是愁了在老家的老母亲。母亲常说，每当村里人问起他的年龄和婚事时，她都会感到难为情。久而久之，母亲怕别人问起儿子的婚事而不经常和村里人在一起聊天了，很多时候是一个人独自呆在家里。

每当想起母亲这些话，古单单就会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连个老婆都找不到的男人真是太无能太窝囊了。我不是一个窝囊的人，我是一个身心都正常的人！每每想到这里，古单单又信心十足，不能就这样放弃！绝不能！于是就托亲戚朋友，跑婚介所，四处撒网。然而，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古单单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命！古单单这样想。名字取得不好，古单单不就是孤单单吗？老爷子啊，您咋就这么没水平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呢？古多多古双双都好呀。您老在九泉之下一定也后悔了吧。再说出生时的日子也不好，十一月十一日，这不就是光棍的意思吗？唉，古单单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厂里昨天上午就放假了。看着同事们忙于订车票，收拾回家的行李，在议论回家后如何安排时间去会亲朋好友时，古单单心里就特别难受。古单单连续两年没回家过年了。一个人在外过年，那种孤独、凄凉和伤感的感受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其实古单单也想回家和母亲一起过年，可是每年都他一个人灰溜溜回去太令母亲失望了。或许母亲想只要儿子回来了就好，其它的都没关系。但古单单回去后受不了村里人那些似笑非笑的嘴脸和那怪怪的眼神，仿佛在说，古单单你身上的某个器官没有吧，古单单你这辈子注定是一个光杆司令了！二十八岁之前的古单单是个活跃分子，每次回到老家都满村跑。随着年龄的猛增，古单单回到老家后就比较少在村里亮相了，近几年古单单有没有回家过年，许多村里人都不知道，因为古单单回家后几乎不出门，过完年又早早南下回到工厂里。

古单单感觉双脚站得有点麻了，他抬头看见堤坝上有块光溜溜的石头，于是他坐在了那块石头上。石头冰凉冰凉的，古单单马上又站了起来。没有风，水库里的水很平静。两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水面上快速掠过。不远处，几个老者静静地坐在岸边垂钓。

夜色渐浓，古单单走下水库大坝。

走了几分钟小路，跨过了一座大桥，古单单来到了一条繁华的大街上。有几个拖着行李的民工从古单单身边经过，向车站的方向走去。古单单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顿时就有一种失落感遍布他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

阿桑又在唱歌了。古单单拿起手机看是母亲的手机号码。

“单单，还有六天就过年了，你们厂里放假了吧。”母亲苍老的声音。

“妈，我们放假了。”

“车票买好了吗？今年要回来过年了吧。”

古单单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母亲。

“单单，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妈理解你，过年了你能回来我是最高兴最快乐的，其它的都别想了啊。”母亲说完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古单单的心好比被人猛地揪了一下疼痛了起来，他克制不住自己，泪水随之溢满了眼眶。他的声音有点哽咽：“妈，我知道了。”

古单单木然地站在大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从他面前经过，嘀嘀嘀响的车辆从他身后掠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