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别人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于我，小时候的梦想，莫过于渴望成长。不为别的，只为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以及一双黑色小皮鞋。

与村里很多的小朋友一样，我有过一段赤脚岁月。80年代的广东农村，无论是物质还是财富，依然非常贫乏。一双新鞋子，在我们这一代人眼里，虽说不上是奢求，却也是极难得的。一双鞋子，通常烂了又补，补了又烂，烂了再继续补，与电视上的乞丐衣服有得一拼。稍为像样一点的鞋子，平时都舍不得穿，只有在遇到我们小孩眼中的重大场合，才会穿出来。关于鞋子，小时候发生一件到现在依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那时候，妈妈给我和弟弟各买了一双拖鞋，拖鞋是红色的，图样大抵已经忘记了，就记得当时的我很喜欢，舍不得穿，就放在衣柜里，想着需要的时候再穿。直到弟弟的鞋子穿烂了，我才拿出来。本来想着对弟弟显摆的，他的鞋子烂了，我的还是新的。结果那天穿着那拖鞋和小伙伴们出去玩了半天，回来时各剩下前半只，后脚跟一半在半路上断掉了，至于什么时候断的，掉在哪里了，一点印象都没有。后来才知道原来鞋子放久了也是会变质的。

小时候，小朋友手里都积攒着一些东西：烂得不能再烂的胶鞋子，废弃的铜铁，牙膏壳（铁质的），散碎的胶块，旧书纸……甚至鸡肾皮，偶尔有一些鸭毛。大家像宝贝一样珍藏着，只等收买佬（杂货郎）挑着扁担摇着拨浪鼓悠悠地穿村过寨，长长的吆喝像山歌一样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地传来：收——买烂铜烂铁——旧书纸、旧报纸……旧鞋换新鞋，鸭毛换火柴……每当这个时候，小朋友们便闻声而动，提着一袋袋杂七杂八的破烂玩儿追在收买佬的后面。当然，收买佬嘴上虽说着：旧鞋换新鞋，但我们手中的一小袋破烂玩儿是不可能换得一双新鞋子的，只能换得几毛钱或买零食或存起来。偶尔有谁的破烂能卖上一元几块钱的，就像英雄一样仰起头，收获一众小伙伴们无比羡慕的目光。而我们对新鞋子的祈盼，都留在新年里。

新年里不仅有新鞋子，还有新衣服。一日一日地盼，一日一日地望，好不容易盼到大年三十。那天，小伙伴们在中午已经早早地洗过澡，迫不及待地穿上新衣服新鞋子带着满脸笑容满村子转悠。不过调皮的我们总是很容易就把衣服鞋子给弄脏了，跳格子，躲猫猫，几个来回的时间就把新衣服新鞋子弄得左左右右都是污渍。常常被大人笑骂：不过一日新。我一般不会在年三十的白天把衣服穿出来，洗过澡后，我还是会穿旧衣服，但晚上睡觉时，我会极兴奋地换上新衣服，甚至试过把袜和鞋子都穿上再爬上床睡觉，然后一直到天亮。2012.11.4

新鞋子，一直都是小伙伴们期盼的。可当我在某天看到一个大姑娘穿的小黑皮鞋后，那程亮的光滑的皮面就在我的童年时代乃至青年时代盘旋不休。

那个大姑娘就住在我家的后面的后面的后面，某天，她甩着及腰的乌黑马尾，脚蹬一对黑色圆头小皮鞋，身姿婀娜，娉娉婷婷地带着一阵香风像一只蝴蝶般轻盈地从我面前飞过。我当时就惊叹了，长那么大，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鞋子。不厚不薄的船底，微翘的浑圆鞋头，还有那时少见的闪着亮光的皮质，看起来就感觉很舒服的样子。2012.11.7于是，那小小的月亮船便一直在梦里高挂不下。

那大姑娘除了给了我一个皮鞋梦以外，还给了我一个长发梦。

说到头发。村里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都有过一个深刻的经历，就是——长虱子。不知是那时的洗发水劣质还是怎么回事，那时候的女孩子几乎个个都头上长虱子，不论长短发。而且，那些虱子还会“传染”，一个人长虱子和其他人一起玩，没几天，其他人也跟着长虱子，所以那时候虱子风盛极一时，头上时不时传来的痒感与发间星星点点的或黑或白的虱子卵成了我们那时候的最苦恼。妈妈为了我的头发便于打理，一直要我留男孩子头，标准的起发脚，不盖耳。说实话，那时候我可真是极害怕剪头发，那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因为妈妈帮我剪完头发后，总要剃发脚，偏偏那时候我的头发是传说中的木发，又粗又硬，剃起来沙沙的声音清晰可辨，痛得我呲牙咧嘴，而我又极怕痛，一次剪头发下来，大半个小时的痛苦是免不了的。可即使这样依然逃不过长虱子的命运。而印象中，最痛苦莫过于毒虱子。晚上临睡前头发被妈妈从里到外抹满樟木油，然后包上头巾，浓郁的樟木油味道从鼻子直往肺里钻，整晚睡得极不安稳。更痛苦是第二天顶着一头樟木油的味道早早去上学，樟木油味迎风飘散几十米，引得一片同学异样的目光，恨不得找个裂缝钻进去。

后来，虱子灭绝了，但妈妈依然让我长着男孩子头。可自从看到那大姑娘长长的马尾后，我心里便像是猫抓似的一直平静不下来，我也好想有一头乌黑漂亮的长发啊。妈妈说：等你长大了就给你留长头发。然后我就又一天一天的盼着自己长大。

一盼，就盼到小学毕业。

初中，到邻镇上学，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初中后，妈妈不再捉着我剪头发，于是，头发像春天的草儿遇着春风一般簌簌地长起来，一年的时间，直达腰际。我终于拥有了马尾，长长的，乌黑的，虽然发质并不怎么好。然而这些并不能让我欢喜，因为我也终于领略到了一头长发所带来的麻烦。洗头花时间不说，我的头发还出奇的难干，洗完头后用毛巾擦上一个小时脑袋疼痛脖子僵硬手臂酸麻可头发还能抹得出水印，还有每天早午晚的梳头也忒费时，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让我长大后才让我留长发了。2012.11.10于是，初一学期末，我心一横，到发廊把头发剪成披肩发，清清爽爽的回家。

结果一回家看到妈妈，妈妈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把头发给剪了，多可惜呀！

我摸了摸到肩的头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不好看吗？

妈妈：也不是不好看，只是可惜了。

然后，我又坚定了留长发的念头，到现在，一留就是十多年，这是我这么大以来做的最有恒心的一件事了。

现在头发依然难干，但发质比以前好了很多，以前粗粗的木发，也成了细细的柔软的发丝，摸上去，光滑柔顺，自我感觉良好。不过，我始终没有买那对在梦中悬挂了好久的皮鞋，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为了给儿时的纯粹留一个悬念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