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待那青年男子转过身来时，却见她满脸是泪，如雨中的梨花一样娇艳又惹人怜爱。

“对不起啦。”他口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并很真诚地说道：“我真的是救你，此时春草国你不能去。”

“可是我的爹爹在那里呀，我要去救他！”

“或许他已随逃难的人们到了夏兰国，假如你去了，又怎敌得过千军万马的撕打？所以不管怎样，你现在就是不能去春草国。”

阿鹃不由仰天长叹一声，心里已经作罢，泪水却依然不止。也许这是老天注定，让她躲过这一劫难，关于春草国的往昔，属于她记忆里一切的欢笑泪水，皆已是飘渺的云烟了。

此青年男子正是夏兰国的王子海涛，他本是带着兵丁来边境维护逃难人们的秩序，却偏偏在人群中看到了风姿不凡逆向而行的阿鹃，便竭尽全力拦阻了她，救下了她。

此后，他和她一起寻找她父亲的下落，却音讯全无，可能已死于战乱之中。他一路照顾着她抚慰着她，让她孤独无依的心有了一丝温暖。

直至有一天，她随他去了王宫，才知他是王子。不久海涛王子继任王位成为夏兰国的国王，他成为国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心仪已久的阿鹃姑娘成亲。于是阿鹃就这样在一种绝望和茫然中，成了夏兰国的王后。

此时的阿鹃已不再叫阿鹃，众人都称她“王后、娘娘”，她在夏兰国的小名叫冰儿，已不再是那个笑嫣如花的女孩，更象是一个冰雪美人，几乎没有一丝笑意，在万人簇拥着她的时候，她却没有一点做王后的快乐感觉。

国王依然对她集宠爱于一身，可他却总是看到一个冰雪封冻日渐消沉的冰儿，他想尽办法要让她开心，让宫女日夜歌舞，带她游万千园林山水美景，还有各种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满目应接不暇，却还是无法让她快乐起来。

她的快乐究竟在哪里啊？无数次梦回故乡，那里的水色山光欢歌笑语却已是刻入了她的魂魄，原以为可以忘记，却是根本不可能的。无数次从睡梦里醒来，泪水早已湿透了枕巾……

“我想家……”她终于说了出来，伏在海涛的怀抱里恸哭。她说：“让我回去一次吧，那里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他只是以为她思乡情切，又看着她的悲伤和泪水，被深深打动，答应了她等战争平息了下来。于是就在这样一个暖风酥酥的春天，她乘上了一只有无数侍女和卫士的大船，在湖上飘了几天几夜，终于到了那个几番番不堪回首几番番梦里无数次闪现的湖光山水间，那个芳草萋萋树木葱郁茑歌蝶舞的湖岸畔愈来愈近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阿杜，那个她爱之入骨恨之入骨的阿杜，那个衣衫褴褛形容枯瘦的阿杜竟然就在湖畔！那弹着水花儿再熟悉不过的姿势，令她又惊又喜又震痛着。

现在，透过重重的帘幕，阿杜就在她身边了，帘内帘外伤心人几度？近在咫尺，却已是千山万水！彼一时此一时啊，她曾是那么恨他，此刻却只有深深地痛惜了。

“你为何坐在岸边弹我的船？”她又加粗嗓音问了句。

“我在等她回来。”他说着，似乎遇到了一个久别的知己，把心中的痛悔全都一股脑儿的倾吐起来。末了，他含着将要掉下的泪水无限深情地说道：“当我明白过来，世上没有什么快乐，能比和她天天在一起快乐，也只有她可以让我不再浪迹天涯，可以永远安居在这山水间的时候，她不见了。我不相信她就此消失了，我要在这里等她，回来。”

她听着，听着，有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眼眸里滚落下来……曾经，她有过很多很多报复他的念头，嫁给夏兰国的国王，当时也是恨着他的，恨他背弃了她的情义，她又何必再痴情于他？离开故乡，就是为了有新的开始，为了有一天，让他知道，她阿鹃离开他，可以过得更好。可此刻，他真的就在眼前了，她却一点没有报复后的快感，她早已尝透了在长长思念他的日子里所带来的痛和苦，此刻深深痛悔的却是她自己！此刻她才深深体会到：她报复他，就是报复了她自己！

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强烈的意念，想狂热地奔向他；可是此时此刻，她又想转身离去，她实在不忍看着，他如此的痛悔如此的希冀又如此的哀绝！似乎时间就凝固在这一刻，也似乎已是几千万万年过去。

他悲切的含着无比坚定的声音又向她传来：“你可以放我走了吗？我要归去，在湖畔等她回来。”

“问你两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她含着热泪说。

“好，你问吧。”

“第一个问题：假如你的阿鹃真的已经死了呢？”

“那我决不会活！”他铿然掷地的声音，却如一把尖刀正刺透着她的心。

“第二个问题：假如她已经嫁人呢？”

“不！不可能！”他吼道。

“我是说，假如，你必须回答我，我立即把你送岸上去。”

他显得更悲哀更凄绝了，似乎声音也在颤抖，却带着股无比的力量说道：“假如她真的嫁人了，我就立即离开这里，继续我的浪子生涯。”

她的泪水又在纷纷滚落，仿佛有无数根刺在扎着她，遍体鳞伤着。这使她作出了一个自己也想不到的决定，心里一遍遍地在说着：“阿杜，你走吧，继续你快乐的浪子生涯吧，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你的浪子生涯。”

许久，从帘幕里走出刚才那个绿袖粉裙的侍女，手里挎着个青布包裹，把他领出了船舱，船已经靠在岸畔。侍女忽然把那青布包裹塞在他的手里，说道：“这是我主人给你的东西，到岸上再拆吧。”他道谢了接过来，便一纵身跃上岸去。华丽的大船又象只斑阑的蝴蝶翩翩远去了。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