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那么一丝不挂、玉体横呈在铺有翠被的青花盘子上,但那可怜的翠被,却被蹬在了一边。
确乎是刚从清水里洗过,冰肌玉骨如姑射仙子,仿佛凌风便吹弹得破,恰好似刚刚出浴,便水淋淋地躺在那儿。人们常常用西施来称呼她,“豆腐西施”。但她知道,她不是那清清耶溪边浣纱的西施,她只是豆腐。但她有着清水出芙蓉般的风韵清姿,也有着天然去雕饰的美丽。
她还记得,当她还是浑浑沌沌肥肥白白的婴儿时,她的憨态便惊动了左邻右舍,受到他们的青睐。无论是慈眉善目呵护着她的的老年人,还是狼吞虎咽想一口吞了她的的青年人,抑或是小口细呡而浅笑的少年人,都想嘬她几口。她那时叫豆浆,白白稠稠地散发出诱人的浓香。但往往有一些黑心的老板,有时会忘记关上水龙头,让水自流往里掺。人们便感觉像是花了冤枉钱,好比是有些抠门儿的小财主,本想花两小钱便娶回一个黄花大闺女作妾,却发现只不过是找了一个花街柳巷的流莺,是个贱货,便感觉蚀本了。于是怒从胆边生,大骂她无味而寡淡。啊呸,为什么不骂那黑心的老板?她可是素面朝天、浓郁芬芳香飘万户的豆浆!
她可不想让那下流胚子水自流搅乱了芳心。她渴望着让她痴迷忘魂的翩翩黄少年,渴望他透明而淡黄的笑话飘浮在脑海,自己便日渐丰胰而成熟起来。对了,人们管她的心上人叫黄卤水。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是风流翩翩的富家公子。但常常有人喜欢乱点鸳鸯谱,硬要用石膏水来与她配对成双,她便不复那么鲜嫩而灵动。尽管她依然是通体莹白,但已冰若心冷。她的爱专一而纯洁。
终于是如花似玉的少女了,也可称作花儿的,人们叫她豆花。她的明艳和娇憨,让人们忘乎所以地喜爱。她哥为抵挡这些好色之徒的围攻,常常被煸得稀碎,或是被拉去下油锅,被炸得皮开肉绽而酥脆。但他都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她左右,无论是甜豆花、麻辣豆花,还是像小妖一样故弄惹眼的肥肠豆花、荤豆花,她哥都左突右冲地跑在前面。对了,她哥叫黄豆豆,虽然陪伴她时已被煸透或是油炸过,心焦酥脆。天有不测风云,也有霸王硬上弓,生生将她哥撵走的,像什么海鲜豆花、莲子豆花、水果豆花、五仁豆花、珍珠豆花等等不择手段的家伙,都把她哥蒙在鼓里。但他们都不及麻辣豆花正宗和有味。
她是需要被人爱、被人捧的,拈花一样小心翼翼也不成,须得呵护着,像是抱在柴火锅一类温暖的窝里。她在这爱的呵护里成长,与黄卤水调情,逐渐成为心软嘴硬的少妇,便那么毫无顾忌地一丝不挂、玉体横呈在青花盘子上。
她的腰肢如杨柳一样柔软,也柳絮一般喜欢四处张扬。时而素面朝天,时而与青菜双宿双飞浴于清水,但都是如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人们都不相信,总要替他们添油加醋,败坏她的名声,可她根本不在乎,任那些流言四起。她有时与油滑的蛋蛋们搅一起,人们叫她滑蛋豆腐,她便有说不出的娇嫩,“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有时,她又与小辣椒和花椒吵嘴,她气势汹汹不饶人,人们便叫她麻婆豆腐。她的鲜香麻辣和艳红,让人们赞不绝口。她沉浸那在一片红亮的赞美汁中,却依然有纯洁如玉的本真。这是她一生最美妙的时光——
破阵子.麻婆豆腐
莫道萧娘冷漠,痴情原本多磨。一片冰心谁个解,漫撒青葱夜半歌。何人忆黛螺?
不管时光流转,胭脂已变麻婆。但愿檀郎心向我,翠被香篝脸醉酡。油郎任意呵。
下锅了,她被煎、炸、煮、炖、焖,熊掌豆腐、砂锅豆腐、冻豆腐、臭豆腐……花样翻新,精彩不断,有仿佛有魔力一样让人痴迷着。
渐渐的,她感觉自己暗淡无光了。她老了,不愿再折腾。爱她的卤水好象也换了一个人,虽然名字一样,但她感觉的确不是一回事了。那是一种闻着有茴香、八角、桂皮等混合的香气,那是一种阅尽世事的稠浓和老练。他把她那些虚荣心全部挤走,只留她厚重的本真,在岁月的瓦铞子里熬啊、煮啊,他将自己全部爱的芳香给了她,再将她供起来。她惊讶地临窗而立,任风儿吹拂。她变成有汁有味的五香豆腐干了!她变得安静而深居简出,但豆腐干香不怕空山远,她如幽兰一样散出的王香,自会引人留连。
她成了小孩子的最爱。但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些好酒之徒,年少轻狂的,老成持重的,她听着他们的故事,沉醉。和着老白干心碎时的心情,仿佛看见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
【黄蔷薇】枕舷听越歌,浣纱黛眉婀。易水寒吹独酌,老酒茴香豆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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