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在两年前的某个寂静的清晨。
听说,他走的很不甘,很痛苦,只因对这人世,他仍有着很深的眷恋。
十几年前的他有着浓密的黑发与慈善的容颜,而我不过是一个爱吃爱玩的无知小孩。可即使是这样,我仍清楚地知道,他 , 是个好人。
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高低不齐的低矮平房,这是我出生的地方,这是它曾经的面容。小路两旁的柳树粗壮而温柔,延伸向另一个宽阔的世界。路边的亭子好似古时的驿站,为村里的乡人带来片刻的停息。生活如一杯甘甜的清泉,即使清贫,却犹有韵味。
或许,在大人的世界里,人生中最值得愉悦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或爱情,或事业,或家庭。可小孩的世界却很单纯,纯洁似一卷白纸,一缕轻纱。当时的我想要的,不过是在这平静的岁月里,放飞我的风筝,找到我的玩偶,买到我想要的零食,即使在大人们心中这不过是一毛两毛的小零钱,可对那时的我来说,这就是我最渴望拥有的全世界。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晴空下。那是一张笑脸迎人的商人脸孔,却透露出淡淡的祥和。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世界有一个叫做小店的地方,更苛刻些,或许这也不过是个破烂的杂货店罢了,摇摇欲坠的梁柱顶着一片黑瓦铺就的屋棚,一个四字方方的木质窗框总让我想起古代阁楼里的恐怖场景。
这是个鄙陋的地方,却是那时我们寻求欢乐的地方,我爱看人们经过那里时的笑容,也爱看他用热忱的笑脸面对每一个人时的欢欣。犹记得自己第一次离家去他们店里买零食时,我欢喜地买完东西却被告诉缺了一毛钱而无法买下时的尴尬。记得,那时的我还只有五岁吧。不知道人生中真正能记得的事会有几件,可我知道,这一件,我永远忘不了,即使,它只是一毛钱的代价。
他没有大声斥责我的胡闹,却是以笑容宽容了我的懵懂。
因为学业,我离开了那个乡村。可我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改变或遗忘,他们一直深藏在我的心底,只等着某一日的细细回味。
当生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凋零的时候,记忆里温柔的容颜也变得日益沧桑。
记忆里再次见到他是在他憾然离世的前一个星期,那时的我已送走了两个亲人,对这人世的生老病死更是感到万般无奈。
他,变了好多。听母亲说是多年的病痛把他折磨成了这样。他的容颜显得更苍老了,明明是六十多岁的的容貌,却好似一张满是满是褶皱的面具,曾经挺拔瘦长的身躯,如今却好似一副干瘪空洞的骷髅。面对这样的他,我忽觉有些心酸。时间是件多么残忍的利器,它瘦了他的容颜,而病痛则夺走了他安享晚年的祈愿。即使笑着,可我知道,他哭了。
我有些不忍,看着他满头白发的从二楼颤颤巍巍的向我走来。我差点冲动地说,我不买了。可我知道这是件多么难得的事啊,多年后的今天,让我们再次相聚。无奈,光阴茬冉,时光蹉跎。看到我,他显得十分高兴,或许,一半是因为我从小就爱往他那儿跑,这是一种眷念,或许,一半是因为我和她外孙女同岁,那是一种思念。只因渐渐长大的我们,都离开了。
听说,他是个好人,只要是帮得上忙的,他总会毫不吝啬的付出。为了能让儿子和媳妇住得宽敞点。他与老伴选择在小店的原址上造了一栋房子,既可以住人又可以开店。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可我不知道,离开了儿子,独居的两位老人会不会感到孤单寂寞。
当路旁的树叶再次青葱茂密的时候,我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早已不再宁静的小村庄。为了赶着那年的高考,我显得有些焦头烂额。毕竟高考对每一个考生来说都是一件关乎一生的人生大事。那一年的假日里,抱着一丝无奈与焦躁,我回了家。
不知是不是太过专注,我一直没注意到村里的异样,仍是故我的进了家门。直到耳旁传来忽低忽沉的哀乐,我才发现,这个世上又有一颗星孤独的陨落了。
我有些迷惑,母亲突然告诉我,是他走了,听说走的很不甘。他是在早上被送回村里的,癌症末期的他早已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样,他的腿曾被治了一次又一次,别人选择锯了那条早已伤痕累累的腿,可他不愿这么做。母亲说是他太执拗,宁可完整的死也不愿残缺的活。我听了,只是淡淡的额首,未再说什么。
听说,他走的很不甘,儿子拔掉了他的氧气罐想把他早些送回村里;听说,他走的很痛苦,他死死拽着氧气罩不愿放手,只想在这世上再多弥留一刻;听说,他走了,外孙女却没去送行,只因为赶着高考没时间去送他最后一程;听说,他的外孙女最后考上了外省的二本大学。听说,好多的听说……
“ 如果我的亲人走了,我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不去送他,即使是为了关乎一生的高考,我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小孩这样做。”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初中老师感慨万分的声音,那份怅惘,多年后的今天我忽然明白了,是时间与利益拉开了我们彼此的距离,即使曾经的我们是那么的亲密。
“他是个好人。”母亲忽而对我说。
是啊,他是个好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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