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的　胸　怀

————忆　婆　母

从我结婚到婆母生病前的十五年里，不知她多少次深有感触地给我讲述，她曾经生过十四个孩子，由于生活贫困先后有六个夭折。其中有一对双胞胎，是生产前推碾子时不小心伤着，早产的……每当说到此时，她总是强忍泪水，紧闭双唇，微微地摇摇头，然后长叹一声——唉！

她也常常给我讲述，孩子们小时候，经常三更睡，五更起。可以想象的出，这位从解放前走过来的多子女的母亲，为了养活这八个孩子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代价。

在我们农村，儿子们都成家后，做父母的总要找来家族里的长辈和街村干部，把家产分的一清二楚，写下分单，签字画押；如何赡养老人，每人每年给老人多少粮食，多少钱物什么的，也要立下字据。以此来约束那些不孝之子，这已经成为民俗。

然而婆母却不同。她的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在外地工作，我的丈夫排行老八，只有小哥儿俩在家。`她从不要求在外边的子女给她多少多少钱。偶尔有人问起来，她总是说，他们在外边不容易，什么东西都得买。每逢到年底，外边的哥哥姐姐或多或少寄一点钱来，她就笑得合不拢嘴，像个小孩子一样。

可能是长期劳作的原因，八十多岁的婆母，身体一直很硬朗。没想到，89年春天，她突然得了中风。我们赶快给她治疗，还好，一个疗程不到就恢复了。医生叮嘱我们，过半月再巩固一个疗程。婆母知道花了不少钱，好说歹说不接受治疗了。丈夫为此给她跪下磕头，也无济于事。她总是说，没有事的，我的身体好。没想到一个月后，病又复发了，比第一次还严重。她已经不会说话了，右半身失去了知觉。

外边的哥哥姐姐们知道后，因工作和家务不能脱身，只有二哥回来了，他细心照料了婆母几天。用婆母经常说的一句话：为人不当差，当差不自在，刮风也得去，下雨也得来。她没有文化，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讲不出什么道理来，但是，她知道，忠孝不能两全。

二哥要回内蒙古了。那天早饭后，他拉着婆母的双手，向她告别时，禁不住泪流满面。婆母不会说话，只是用慈爱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她的儿子，轻轻地点点头，嘴里不停地叨叨着什么。我知道，她在说：你走吧，别惦记我。我们都劝二哥上路，当他刚走出房间，在窗外看见婆母向他招手再见时，他立刻又返回来，一头扑到婆母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我、我的丈夫、三哥、三嫂都潸然泪下。

然而，婆母却神态自若，异常平静。她用枯瘦灰黄的左手，颤巍巍地擦拭二哥的泪水，她慈爱的目光又一次注视着二哥，嘴里又不停地叨叨起来。她一句话，不！一个字也说不清。但是，我　，能听得出，听得懂：小儿（这是她对子女的爱称），你走吧，你有工作，你不要惦记我……

在以往十几年与婆母的共同生活中，我对她并没有多么深刻地认识和理解。然而，就在那一刻，就在母子依依不舍，骨肉分别的那一刻，我瞬间感悟到了，一位母亲，一位农村普普通通的母亲，她的胸怀是多么宽广，她的母爱是多么无私，多么伟大。

我深深地被感动了。我曾经多次向亲人、朋友、同事、学生讲述，讲述这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生死诀别的一刻……

婆母早离开我们十一年了，每当回忆起这动人的一幕，我仍然被深深地感动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