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场冬雨，灌溉了干涸已久的麦田，小麦才开始破土而出，田野绿了，青了。我躲在被子里，思绪翻滚。骤降的室温，让我开始学会赖床，我明白，一个人如果每天晚起几个小时，将会贫穷一生。

‘麦怕胎里旱，人怕老来穷。’这句古谚还在困扰着逐渐进入老龄化的中国。发展经济，积累财富，仿佛成了人们的一种潜意识。而在我母亲的意识中，养儿防老，重男轻女的思想一直存在着。

往事历历在目。我和母亲亲眼目睹了父亲对我爷爷的那一份真诚和尽心尽力。爷爷临终前的一年多，父亲每天都会用筷子抠出爷爷难以排除的大便。如今，母亲老了，卧床不起，她只能指望着儿子媳妇守在她身边，因为女儿是别人家的人。

秋忙时，我和妻子忙着抢收抢种，让放假在家的小女儿楚楚来照顾她奶奶。楚楚今年十三岁，个头已经超过了我和她的姐姐。我一直以这个孩子生性乖巧，聪明伶俐，亭亭玉立而感到几分骄傲。

当我们从地里回来后，看到令人发指的一幕，我震惊了，于是我对楚楚使用了家法。孩子长这么大，我从来就没有使用过暴力，但是那天，我非常愤怒，抄起一根皮管子，在她身上狠狠地抽打，妻子掀起她的衣服，她脊背已经血痕纵横，可她仍然倔强地不认错。

母亲躺在床上，大小便包裹了被单，母亲嘴边有青的、红的辣椒碎片，还有苦瓜的颗粒。母亲大小便时，呼喊楚楚，楚楚不理也不问，母亲只好拉尿在床上，对母亲饥饿、口渴时的请求，她直接从冰箱里拿出新鲜的辣椒和苦瓜，然后又用衬衫蒙住自己的头，对她奶奶说，自己是神仙，然后命令她奶奶把辣椒和苦瓜吃下去。母亲近一年疾病的折磨，已经变得意识模糊，可是她还在牵挂着我家地里的农活，楚楚说，只要把那些东西吃下去，就可以下床，可以到地里拣花生。母亲照办了，就生吃了那些辣椒和苦瓜。

二

楚楚对她奶奶的仇恨，在她很小的时候已经埋下，我们却一无所知。当年，我们尊照母亲的意思，成了标准的超生游击队，只有生下儿子，才有脸回家乡面对父老乡亲。在我们家乡，无后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母亲用我们身边的真人真事，举出一个非常残忍的例子，母亲说，那一切都因香香和阿杰没有能够生下一个儿子。

香香和阿杰是我们家的老邻居，他们两口子都曾经是饱读诗书的人民教师。为了生儿子，他们都辞去了工作。可是生下两个女儿之后，香香却患上一种病，从此不能再生育。后来，香香就瘫痪在床，没有几个月，阿杰就烦透了，在饭里投毒，结果香香吐了一天，又活了过来，后来，阿杰不知用什么方法送香香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香香的死，并没有得到大家的同情，也许是在她生前做了太多的坏事。二十年前，香香和阿杰的一个本家兄弟君君偷情，还逼死了君君的媳妇阿珠，阿珠貌若天仙，死时身怀六甲，一死两命。君君天生长得英俊，尽管身材不是很高，阿珠一见钟情，不顾家中父母反对，就与君君私奔了，生米成了熟饭，阿珠的父母无奈，就认下君君这个女婿，为他们举行了婚礼。可是新婚后只几个月的时间，君君就和香香有了关系。

阿珠性烈，经常和君君打架。香香给君君出主意说，你再打阿珠的时候，先把她的衣服脱光，再把门拴好，这样就不会有人去拉架了。君君按照香香所说做了，依然没有能够让阿珠屈服。阿珠在多次受到毒打之后，屈辱地选择了自杀。

害死阿珠之后，香香感到几分快意。可挡在她和君君之间的还有阿杰的父亲，她的公爹。公爹发现儿媳妇的不检点，并没有告诉儿子。主要是觉得阿杰活该，动不动阿杰就对他大打出手，打得自己鼻青脸肿，这样的忤逆不孝之徒，做活王八是老天爷有眼。可是，不久公爹就中风了，从此瘫痪在床。香香心里暗暗窃喜，她知道阿杰对自己言听计从，于是命令阿杰到集上买来好酒好肉，让老头美美地饱餐一顿。公爹一瓶白酒下肚，神仙一般睡着了，平时，他就好这么一口，媳妇进门以后，酒就成了奢侈品。公爹在昏睡中，香香命令阿杰再给他蒙上一床被子，阿杰坐在老头身上，按紧被角，假惺惺流下几滴眼泪，就把老头给活活闷死了。

公爹死了不久，报应就来了，香香也突然中风了。与她公爹的病一模一样，阿杰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送走了香香。香香死后不久，阿杰就把他嘴快好说的老娘也弄死了。凭借他一幅英俊的外表，倒插门到外村做了上门女婿。可是不到两年，外村的那个女人也莫名其妙的死了，阿杰又回到我们村，显然成了灾星，谁也不敢理他，他就变卖了自己的宅基地，沦落在县城里和那些暗娼、拉客女混在一起。

三

我和妻子在内蒙古包头市生下了女儿蒙蒙，在湖北武汉生下了小女儿楚楚和儿子东东。给孩子取名的情况与黄宏演的小品‘超生游击队’极其相似。我的儿子出生时，我们在武汉租住的那条街叫‘堤东街’。

为了生计，我们把孩子都扔给了老家的母亲，我们继续漂泊。加上我弟弟的孩子，母亲在家很辛苦，不过也很开心，没事就给这群孩子讲故事或者唱歌。母亲对她当时唯一的孙子东东的疼爱可想而知，对多此一女的楚楚，不怎么喜欢，尽管小楚楚每个学期都能够捧回一张奖状。母亲对孩子们学习从来不是怎么重视，她对小楚楚讲，学习好有什么用？你爸爸学习好，现在还是打工，你叔叔上了九年才拿了个小学毕业证，现在当了老板，发了财。但是小楚楚已经对生活有了思考，对于母亲一些错误的看法，有自己不同的理解。

严惩了楚楚的恶劣行径，我突然想起父亲和爷爷在世的时候，曾经对我和弟弟使用的几次家法。

我出生时，父亲已经三十六岁，我和弟弟是爷爷七个孙子中最得宠者。小时候，我家的厨房是村里最大的，进入厨房的另一头，是我们家的磨房。没有隔墙，我们家的磨房也是全村人的磨房，因为我记事时起，村里石磨已所剩无几，别人家的东西金贵，而我们家的东西，谁都像用自己的一样。全村人几乎都在我们家磨面，空闲不用时，我和弟弟在石磨上玩耍，有时会掏出别人好心留下的磨底玩(防止石磨空转，保护磨齿的粮食），有一次，弟弟还向磨眼里撒尿，爷爷知道后，竟然一笑了事。

那一次，我在盛饭时，淘气地烫伤了在我家磨面的一个跛腿的大伯，我爷爷知道后，对我使用了家法，一根细细的柳条抽得我浑身伤痕。爷爷当时非常生气，那位跛子大伯是个光棍汉，他的女人被人拐走之后，痴情的他就自残了自己一条腿，孤苦忧郁地过完了自己的一生。那天他趴在我家灶门口吹余火点烟，是为了给我们省下一根火柴，我使劲地用勺子拍打锅里的稀饭，跛子大伯疼的跳起来。后来，跛子大伯受到他本家侄儿的嫌弃，就偷偷跑到自家菜园里的小屋喝了农药。

四

父亲对我使用家法，是因为我在学校早恋和骂老师并且被学校开除。平时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非常优秀，多次取得同年级三个班第一名。我的作文成绩更是出色，语文老师常常拿我的作文当作范文，在班里逐字逐句地朗读。可是到了初三，换了一个叫张振东的老师，教我们语文兼班主任，我开始感到被人冷落。

张振东身高在一米八零以上，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可是他娶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做老婆，生下一个胖得像水桶一样的儿子。后来我看到他对我们校长一副点头哈腰的奴才相，我又知道他的老丈人手里有一些权力，让他从一个民办教师变成正式的国家教员，我对他的讲课更是感到十分厌恶。一个学期下来，他从来没有正视看过我一眼，他批改我的作文，评语只有相同的一个字‘阅’和不同的年月日。

他却把我和班里最漂亮的一位女生做了同桌。她叫车春秀，穿着讲究，身材高挑匀称，胸部丰满，眼睛迷人。我们两个非常投缘，少男少女朦胧的情感撞在一起，很快就早恋了。张振东知道以后，分别找我们谈话，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把手伸进了春秀的衣服，摸她的ru*房和下身，车春秀一下子愣住了，平时一副正人君子相，但这个道貌岸然的张振东，竟然还是一个无耻的色狼。车春秀想推开准备向她施暴的张振东，可是她就像一只小鸡被张振东紧紧地抓在手里，情急之下，车春秀用牙齿咬住了张振东的手指，疼得张蹦了起来。春秀趁机逃离了张振东的办公室。

春秀扑在我怀里，哭诉了张的罪行，我一怒之下，用小刀在教室的黑板上，刻下一行很醒目的字‘张振东是混蛋，是畜生！’后来，我们就被学校以早恋和诬陷老师的罪名开除。父亲在我身上所有的希望一下子破灭了，他对我实施了最严厉的家法，一根竹片，把我的左手掌打得像面包一样。

五

父亲对弟弟使用家法也只有一次，那次真是太轻描淡写了。我清楚记得，那年，弟弟只有八岁，他穿着厚厚的棉衣，父亲用一根细细的藤条打得他尘土飞扬，打完之后，弟弟还在偷偷地笑。

弟弟小小年纪做出了令人非常吃惊的事情。他脱去厚厚的棉裤，和村子里他的一个小伙伴，躲进队里的牛棚，正在进行性行为的时候，我大伯大喝一声，马拉戈壁，你俩干啥！小女孩虽然大我弟弟两岁，还是吓得缩成一团，我弟弟不慌不忙，但有一点害羞，他对我大伯说，大伯，你过来把我棉裤后面的扣子扣一下！大伯在我弟弟红红的小脸上抽了一巴掌，然后帮他穿好了棉裤。那个小女孩也趁机穿好衣服，嗞溜一下逃出了牛棚。我弟弟连忙对我大伯说，大伯，这事你千万别对别人说呀！当天，大伯还是把那件事告诉了我父亲，也许父亲对弟弟的那一次家法不够严肃，而造成我弟弟今天桃花灾不断，妻妾成双。

我对楚楚使用的家法，也许过重，以至于她几天都不与我说一句话。我心里自责又难过，加上秋忙的劳累，我突然病倒了。我躺在床上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扔在床头一包感冒药，而后，楚楚又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一句话也不说就离开了。我慢腾腾服完药，流下了眼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