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必成,七十年代中,为洮儿河畔某屯集体户男知青,劳动之余唯以读书为乐,同伴皆厌之。
一晚,众男知青欲盗村民鸡犬,唤舒必成同去。必成素耿,且刚得一好书,读兴正浓,遂曰:“我读书,尔等之事,无暇参与。”同伴皆怒。其中一人,号疤眼,性恶,多痞行,上前抢必成手中书,撕扯破碎。众皆洒笑,一哄而出。
舒必成捡拾书页置案上,痛之,然亦无奈何,情郁闷,蒙头倒炕,沉沉睡去。不知多久,觉有人摇动臂膊,惊醒,睁目视之,室内并无他人。怪之。欲抬手揉眼,觉手中有书在焉,视之,则方才疤眼所撕扯碎之书也,然已经完好如初。
必成惊诧莫名,端详反复,百思不得其解。忽众人偷鸡犬回,见必成手中书,亦皆怪之。疤眼更怒,且曰:“小子有魔术乎?吾不信邪者!”众人又怂恿之,遂于必成手中抢书,加倍碎之,必成奋力而不能护,唯痛骂,而书页已纷纷落地如雪片。更持笤帚,将落地书页扫出门外,随风而散。
必成怒甚,欲出寻,然众围堵,不能出门;欲争斗,众寡不敌,无奈何矣。夜深,众睡浓,鼾声大作。必成则惜书被毁而无眠,唯闭目,朦胧而已。时久,觉风吹入窗,飒飒有声。俄尔,闻窗外人呼己名。出,见月皎洁,一少女立树下,身若雪,目似星。于枝叶披离掩映间,见其风卷衣袂,袅娜若飞。方惊异,女舒皓腕,展手中所持书卷:“此书,为君完璧,就此奉还。”
舒必成慌接书,视之,果被撕之书也。再看眼前少女,不似乡间人,虽邻户中亦未曾见。更惊异于破书复整,瞠目结舌,不知所言。思之良久,方曰:“汝必非凡人,闻河畔古城内有狐仙,即汝乎?”女笑:“我虽非凡人,亦非狐仙。”必成曰:“既非狐仙,定是天女。否则何来如此神技?”女更笑:“亦非天女。汝不知耶?”必成愈惊,细思之,忽大悟曰:“吾知之矣:汝,魔术师也!必是!必是!”——盖舒必成日前在公社看杂技演出,中有一女魔术师,故以为是。
然女仍摇头否认,且曰:“吾与汝分别十余载,真不识乎?”必成愈加惊异。回思十余年前少年伙伴,更无一青梅竹马者与之相若。遂曰:“不记。”女曰:“汝独不记雪娃哉?”必成惊曰:“汝知雪娃之事?”女曰:“我即雪娃也。”女言一出,必成惧之,退后数步,扶树站立:战战兢兢矣。
初,舒必成少时,每冬雪之时,喜于庭院堆雪人,且必修葺如真。一冬,雪至大,必成所堆雪人经冬不化。必成每上学前、放学归,必守候多时。且时披围巾,母见之,笑问:“何故?”必成则曰:“彼女孩,怕冷。”母以必成为呆。又,别人所堆雪人,臂膊上皆放破帚,唯必成所堆雪人,必放书本。或有损时,则予以更换焉。母见之,又笑,曰:“彼雪人,能读书乎?”必成应曰:“虽雪人,亦有灵魂,与同学无异。”母又问:“同学何名?”必成答:“吾为其取名‘雪娃’矣。”母闻言笑绝,曰:“痴子!何以至此?”
是时,舒必成闻眼前女子自称雪娃,惊骇莫名。思此等事,唯“聊斋”可有,殊不料自己亦亲身矣。将信将疑曰:“汝真活也?抑或我之梦也?”
雪娃曰:“非梦,真也。我虽雪人,感君至深。蹲守雪原,身体融春。幸遇仙人,赐我灵魂。每至冬来,魂随君行。今见彼碎书恶行,故而助君,使知天地间,读书至上,更有真情在焉。”
必成闻言,惊喜交集。问:“既如此,卿不离我乎?”雪娃曰:“仙人赐我之魂,与君十年乃得相见一次。”必成潸然。雪娃又曰:“毁书之人,我当警醒于彼,令彼再不敢行毁书之事。以后汝可任意读书,明年高考,君必入大学,日后有成。勿忘我雪娃可也。十年之后可再见。”雪娃言毕,飘然离去。必成挽之不能。
次日晨起,必成正翻书间,疤眼至前,就毁书之事道歉连声。众人皆怪,问其何故。疤眼曰:“夜梦仙人,责我毁书及偷盗之事,令我道歉。并言:若再行恶事,目将失明也。”众大惊骇然,自此皆收敛,不敢扰必成读书矣。
越明年,果恢复高考。舒必成以高分入京师就读,人皆羡之。后学业有成,为栋梁材。十年后,必成游紫金山,见一白衣女子,隔山相望,不言语,亦不至身边,唯招手致意而已,意其为雪娃也——此事曾传于洮儿河岸老知青中,然岁月倏忽,江山代谢,知之者日少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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