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子生日时给他留了一段话:认识自己是一辈子的事。不是最优秀,也不是很窝囊。不求功成名就,但求无愧我心。曾经执着,曾经放弃。奋斗了,放弃了,仍然坚持,坚持点正直,坚持点快乐,坚持做个普通人。
其实这话首先说的是自己。长大和老去,都是对将来的想象。前面的时光,谁都没法预测。但原则却一样。除非熬到了母亲那样,那就做什么都不逾矩且耳顺了。
时光只是用来遗憾的。每次见到母亲,总要忍着一百二十分耐心,听她唠叨。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话要说。也许八十多年积淀的故事,都在她脑海里存着,能说出来的总是其中很小一部分,不管你爱不爱听,知道面前有个人在,讲就是了。
没有人知道人是何时变老的。不经意间看老婆的背影总觉得有点岳母的样子,猛回头看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像父亲了,于是知道时光已经流淌过一代人。再看到镜头里儿子脸上那幅青春,似乎完全找不到一点愁苦的成分,恍然觉得那么陌生。也许等自己也要儿子来搀扶的时候,儿子也就像现在的自己了。于是又是一代人。这就是轮回,完全不必等来世。
从这个意义上,不管怎么说,也就理解了菩萨的慈悲。作为凡人,慈尽可以没有,悲却写在脸上,或者可以解释为无奈和沧桑。纵然依旧精神抖擞,依旧乐观坚强,但谁都知道这都是不得已装出来的表象,那悲伤才是写在骨子里的本质。这也跟癌症病人一样,痛苦是自己的,谁也代替不了。知道了这一点,爽性就装的快乐些,何苦让别人跟着自己一起苦?
所谓生命,原本是要依赖着去追求幸福的,纵然遥不可及,至少在最后时刻给别人留下一点希望。就好像真的已发现了来世的幸福一样。
夜阑人静,月光如水,悄悄地洒在窗台上,没有半点风,偶尔暖气管里有流水的声音。窗子是打不开的了,这个空间的每个角落都是和你身体交换了不知多少次的废物,已变得如此拥挤,让你无处逃遁。但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家。
关于生命的轮回,实在是太神奇。谁都知道那最终的结果,但所有人依然毫无畏惧的前进。每个人从父母日渐苍老的背景里去读生命的厚度和硬度,又从孩子长大的艰辛中体会生命的蓬勃和张力。从一个生命轮回到一个家族,从几个原子成长成庞然大物,作为生命的见证者,见证这一切。可还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神奇的力量在背后推动?这没有尽头的轮回究竟有什么意义?这答案也许如眼前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流逝,不知不觉,却来去匆匆。较真的话,甚至不敢确认它们真的曾经存在过。
或者一切都是缘分吧。倘若信了缘,获得和失去,一切就都可以用缘分解释了。一切随意,无欲无求。纵然是两个陌生人,于茫茫人海中相遇,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交往或分手,视同路人,或一见钟情,都是因缘际会,缘分注定了的,一切都不能强求。可如此一来,也就沦落到宿命了:既然一切早就确定,何必要奋斗要争取?知足常乐随遇而安更好。
相对于漫长无边的时光,所有生命都只是一种短暂到可怜的存在,甚至可以说荒谬而绝望。这一刹那,如浪花一跳,或阳光一瞬,或动人或无趣,结果都立即成了过去式,然后继续沙漠荒芜,天荒地老。你的存在你与否不再有任何痕迹。这过程远不如小草生命的一岁一枯荣,和大树年轮的一圈圈变粗。
每天似乎都在发生很多事情,光怪陆离里的文字如事情本身一样荒唐。该记住什么,该忘记什么,记住的和忘记的有什么意义吗?身体的短暂,灵魂的虚妄,就算文字会永恒,等到某年某天的历史,谁会来关心这刹那的宏大还是卑微,对历史来说,一切都是盲人眼里的象。
这一年又将过去,多少人在最初的大雪里会想到春天的繁花,正如多少人在昂扬的凯歌里会记得卑微的尸体?那些愤怒的面孔,那些无助的眼神,那些很快熄灭了的火焰,那些被人为很幸福的鬼,都像屁一样被清扫到绝望的垃圾桶。不必铭记,不必分辨,只想忘记。
夏日的酷暑有利于腐败和发酵。严寒的日子也不适合灵魂的保鲜。这片宏伟和庄严,只适合用来掩盖羸弱和无助。就如同当大地降下第一场雪,所有的罪恶似乎也就不曾存在了。那就借着这片洁白,去祝福这个世界吧。
忽然听到孟庭苇的旋律:悲伤的眼泪是流星,快乐的眼泪是恒星,不知道哪一颗是我流过的泪,变成了世界上一颗不快乐的心?
于木鱼宅
2012-11-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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