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是我的朋友,以工作认真负责著称,常与他摆摊品茶谈论心得。为求方便,将其名字略去,简称老王。
老王手底下有28人,按部队编制,接近一个排,包括九个厨师、六个门岗和十三名服务员。
然而老王能真正管理的就一个人,是他的副手——大胖。他的队伍就像是三国时期,临时起事组成的盟军。其余的人员都分别由各自的主家管理。他倒像是一个盟主。
看着锅炉房的烟筒冒出了滚滚浓烟,随着天气转冷而刮来的西北风,向着东南方向,飘飘然消散在湛蓝的天空。老王终于放下心来,毕竟点火了,热水沿着管道缓慢流向房间密排的地暖管线,丝丝暖意在宿舍弥漫,听着水流的哗哗声,仿佛自己在享受着美妙的天籁之音。偏远的地方依旧在用煤取暖。
这个塞外的小城,每到十月中旬,天气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出的大红太阳,一会就可能被乌云遮住,随之而起的就是凉飕飕的冷风,直钻人脖领、衣袖。还没到冬季,穿薄衣冷,穿棉衣热,是个乱穿衣的季节。阴面的住宿楼在夜深时,冷气袭人。打喷嚏的声音会从某个房间不断传出。
老王这个盟主管理的是一个部门的后勤,保障的是全体职工的吃住和基地安全。如果让前线将士回到冰凉的宿舍,那就是他工作的失职。
老王点起一根香烟,狠狠的猛吸一口,吐出,成团的烟雾便模糊了他的脸。抽剩烟头被他塞进倒着水的烟灰缸,发出“嗞”的一声响,烟雾渐渐散去,面庞清晰可见。老王刚过四十。多年的驾驶生涯,由于腰椎问题从野外工作退到项目部的后勤。小队的艰辛生活,使他深知他淳朴的战友们需要什么样的后勤保障。刚交九月,他就督促着承包方进行燃煤储运、管线疏通、锅炉试压,有无跑冒滴漏。一月拉锯式的工作,终于今天才见到分晓。他记住了今天,锅炉点火,十月十三。
年龄不大,从修理整齐的平头上,可以看见不少的白发。从野外刚下来,对新的岗位工作满怀信心,干劲很大,做事雷厉风行。本来很简单的工作安排,咋就这么费劲呢,老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放下,茶味道淡了。他站起身,端起杯子,将剩茶叶倒进马桶,为了不让马桶里的存水溅到周沿,他有意把杯子向马桶里伸了一些,倒茶渣的力量也稍大了一些,结果,马桶里存水反倒溅到杯子上了。倒霉!洗刷完杯子,重新泡上新茶,又点燃了一支香烟,烟是十元左右一包的,反正都是一股烟,他不讲究这个。
电视上正播着新闻,还是日本那个叫野田佳彦的首相,搞什么“国有化购岛”,钓鱼岛是中国的,反被日本人“占有”、“购买”,老是播这个新闻,看的都腻了,我们不是有军队和武器啊,狠揍一顿,收回来不就行了。老王心里默道。想起以前,自己也是“滩”上的“大哥”,跟随兄弟二三十个,是大家默认的,他心里见不得欺软怕硬的小年轻,出手适可而止,反而受到了小弟们的尊重。他聚集了一帮朋友打报不平,滩镇上,打架酗酒闹事者、向街边行走姑娘打口哨者渐少。有时候,必要的“武力惩戒”会见到意想不到效果。这也许是他的切身体会。
新沏的茶,个个叶片直竖,悬浮在水杯中上部,淡黄色茶液,满屋子散发着清香;小呷一口,在舌尖翻转一下,味道醇厚,热热的喝下,整个口腔、鼻腔清香怡人。只要能赶紧把煤送到,供暖就有保证了,个别房间的锈蚀管线也已全部更换。这件事,算是可暂告一段落了。
钓鱼岛的新闻之后,接着就是经济类节目,又有专家评判着经济形势和相关联的商品房价格。他记得上学时,老师出的考题就一个答案,他觉着老师的分析解答也非常合理。而今只要是专家上台,有的分析说房价要涨,有的说楼市有泡沫,限购后房价要跌。咋糊涂了,到底房价要涨还是要跌,总不能又涨又跌吧?肯定有一个学习不好,在瞎分析。
他参加工作时,所在企业都是国有,全是一个目标,发掘能源奉献国家。都是国企,大家不分彼此,一个企业就是一个大的生产生活系统,生活无忧无虑,忽然一夜之间,有了甲乙方之说,似乎也有了三、六、九等级的划分。参加工作,就是要一份稳定的收入,过一个普通人稳定的生活。年轻时,没有好好读书,最后就上了个技校,上班二十年了,假如有一天工作没了,他咋生活,他想都不敢想,他到劳务市场上还能干什么。小老百姓大可不必深入了解国家的大计方针,加快开发步伐自有它的道理。他不再想这些。
品完茶,来到餐厅。作业队都出去施工了,食堂用餐的人不多,四十号人左右。都是些后勤的人员。六道菜都只炒了少许。大家只顾着埋头吃饭,基本上没人说话,牙齿咀嚼清炒西兰花发出的脆响和筷子轻磕餐盘的声音,清晰可闻。
泔水桶里没有多少残羹冷炙,今天的菜比较合大家的口味,他这样想。
刚接手后勤工作,他屁经验也没有。领导经过考虑,给他搭配了个行家里手——大胖,做助手。大胖是个肯吃苦、言少憨厚的小伙子,在食堂里摔打了十多年,烧烤、卤肉是他的拿手好戏。如今采购、跑腿、开票、做账、刷卡成了他的主要工作。
食堂的厨子由承包方提供。职工对食堂工作最满意的一年就是他刚接手的那一年。他根据自己想法并结合伙委会的意见,对食堂的工作进行了部分改革。他把早餐的小菜由四种增加到八种,稀饭分稀稠两种,五种小吃;中午必须的主食就是西北人爱吃的面食,拉面、扯面、饸饹、手擀面,另外还有荤素搭配六种炒菜。下午以米饭为主,炒菜增加到八种。免费汤一盆。每周还要再排上包子、饺子各一次。羊肉两周一次。那一年,职工认为食堂的馒头蒸的不错,回家时都带上不少,一锅馒头不够几个人分的。想起这些,老王心里乐滋滋的。
厨子、服务员的工资都欠了一个多月了。出门打工的人喜欢见到实效,说好的工资要按时不少的拿到手。班长小黄一连找了他几次。说再不发工资,就有人要背包走人了。背包走人就意味着职工没法按点开饭,生产和生活就会受到严重影响。这让他这个盟主的确很为难:他自己并不掌管兵饷粮草啊!老王心里十分不安。
窗外,风,狠劲地刮着,窗户因受力而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老王在房间踱着步,四处打电话汇报着工作和难处。单位每月都照付外包定额人员的所有收人,可厨师每月很少按时领到应得薪酬。拖欠,这个让农民工恨死的词汇,在我们这些接受服务的甲方出现,真不可思议。电话那头,永远是“行、行、行、没问题”的答复。在这件事上,老王一天两到三次给服务承包方打电话,不停地磨、催,“磨”到底还是“磨”出了效,承包人终于将拖欠的九月份工资发到应得人头上了。
塞外的水土滋养的人,性格天生就具有彪悍、强势、狡黠的一面,我的地盘我做主,天高皇帝远,你奈我何?老王在塞外工作数十载,深谙此间民风习俗。规章制度的贯彻执行在此地也不得已而被折扣许多。虽然打折执行,达到能够勉强接受的最低标准,也算不容易了。
秋风里,老板为自己加盖的工房还在紧张的施工,占用着本来就不大的驻地院子,小车位被占去了不少。叫停而不停,老王真想骂人。
车场和火工库,这两个相距甚远的地方也是老王的管辖区。车场里停放着大大小小四十多台车,那是企业关键部门和场所,是企业的生产作业工具存放区。如若出现问题,那将是大问题。门岗上有个年轻人,在两次查岗中,均不在岗位,只有常驻门岗老张在。老王就没想通打老远从西安来到这,究竟是为啥?想起这些,老王就很烦。他将超假不归和脱岗问题,按章处罚一千元,立见效果。
他从小就长在矿区。参加工作后,在鄂尔多斯盆地转战驰骋,把整个塞外几乎都转遍了。他记得在一首歌里有这么几句:“锦绣河山美如画、祖国建设跨骏马、头戴铝盔走天涯”,到如今,咋感觉当个石油工人没有多少荣耀呢?常年的离家生活,使得自己的姑娘,和自己老是有种距离感,回去还没轮休完,就问自己咋还不走,像是家里这个旅店的过客。每晚躺在床上,仰面看见的就是那个天花板,和天花板上照明用的顶灯,全是节能灯。回家和同学见面时,好像自己是星外来客,别人说的和自己格格不入,发现自己同人聊天都不知道咋个聊法了。喧嚣的城市生活离自己远去了,只有塞外的黄沙和空旷的荒野才是自己最熟悉的。再“解放思想、顾全大局”,也还得养家糊口啊,减了员,增了效了吗?老王叹了口气:洗洗睡吧。
想一千多元在这地方找个服务员,到哪去找?找来的也基本上都是农闲时的近郊农妇,打扫打扫卫生也就行了,还奢求秀色可餐,做梦去吧!那个喜欢手玩钢球的员工也回家养病去了,换了一个能顶岗的在火工库看大门。
让老王高兴的是,占地六十亩的新基地今年主体即将建成,来年年底有可能装修整装入住。到时,有了自己的地盘,整合后勤管理,也许会好许多。想到这些,老王心里好像立马亮堂起来。(老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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