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珠翠楼。
“妈妈,不好了,不好了,翩翩她…她可能…”绿苑跌跌撞撞的跑到鸨儿的房里。
“喊什么喊,跟见了鬼似的,话也不说全了,别吓到客人了。”鸨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妈妈,翩翩她可能得了麻风,张员外嚷着要赔钱呢。”
“什么?”
鸨儿再也坐不住了,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噔,匆匆往门外走去。刚走到楼梯口就碰到张员外,正一边系衣带,一边喊着“晦气。”
鸨儿赶紧满脸堆笑的迎上去,帮张员外整理衣襟,嘴里说着:“哟,张员外,你才来了多久啊,凳子还没坐热,怎么就要走呢?”
“鸨儿你来得正好,你这个黑心肝的,说什么给我弄个最可心的人儿,结果呢?我真金白银的交给你了,你倒好,给我弄了个麻风女,你想害死我啊?”张员外嫌恶的拍开鸨儿放在他衣服上的手,身子往后挪了挪。
“哎哟哟,张员外,您可冤枉死我了,翩翩可是我们珠翠楼的头牌,三年了我都没舍得让她伺候过一个客人,若不是念在您是我们珠翠楼的常客,一直对我们照顾有加,我还真舍不得把她给您,您怎么倒把我的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呢?”
“是吗?那我还真是消受不起你的这片好心了,赶紧把银票还给我。”
“张员外,你别生气啊,要不我再给你挑一个?丽影怎么样?昨儿才刚满十五,原是为明年的花魁会备着的,那个新鲜劲啊,皮肉都能掐出水来…”
“不要了,不要了,刚死了一个婉儿,又来了一个翩翩,谁知道你这珠翠楼还有多少个麻风女啊?快把银票拿来,不然我就报官了。”
……
送走了张员外,鸨儿怒气冲冲的往翩翩的房里走去,一旁的绿苑赶紧拉住她。
“妈妈,现在恐怕还进去不得,万一翩翩她真的得了麻风,那可是会传染的。不如先去找个大夫过来瞧瞧,再作打算。”
“也好,那你就去找个大夫来给她瞧瞧,瞧完了通知我一声。”
2
郊外山林。
林自耕小心翼翼的用锄头在一个小土包上试着试着挖,心里虽急,手上却不敢使劲,生怕会伤到埋在里面的人。终于,土坑里露出一个麻袋来。他赶紧把锄头扔到一边,用力把麻袋从土坑里拖出来,打开麻袋,翩翩正鼓着眼睛看着他。他赶紧拿掉塞在她嘴里的布团,帮她把捆在身上的绳子解开。
翩翩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把身上的尘土拍掉,张开嘴很大口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她想,如果林自耕再晚来一会,她恐怕真要给闷死了。
“林大夫,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教我装麻风骗过了妈妈,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铭记于心,他日定涌泉相报。”
“翩翩姑娘,快别这么说,如果当日不是你仗义执言替我作证,我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如今能为你做点事,我心里也好过一些。听绿苑姑娘说你要去沧州找卢公子?”
“嗯。”
“沧州距离此地有千里之遥,世道又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上路能行吗?”
“能行的。林大夫,绿苑让你带给我的包袱呢?”
“在这呢。”林自耕弯腰拾起地上的一个包袱,递到翩翩手里。
翩翩打开包袱,拿出一套男人穿的衣物,笑着说:“你看,我穿上这个不就行了吗?”
3
沧州。
翩翩进了城门,止不住在内心狂喊:“建功,我来了!翩翩来找你了!”一别半年了,建功他还好吗?胖了还是瘦了?见到她会是什么表情呢?说的第一句话又是什么呢?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一路沿街打听,终于来到文昌街。建功说过,他就住在文昌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
她拉住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问:“大姐,请问你知道卢建功住在哪里吗?”
那女人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眼神轻蔑,道:“你也是来喝喜酒的?真没想到卢家也有这样的穷亲戚。”
翩翩并不介意这个女人的嘲笑,这些天里她已经看多了这样的嘴脸,习惯了。她把垂到腮边的一缕散发捋到鬓边,说:“大姐,请你告诉我去卢家要往哪边走好吗?”
那女人还没答话,她手里抱着的那个小男孩突然用手指着前面兴奋的大叫起来:“娘,快看啊,新郎倌出来了。”
翩翩也顺着那男孩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她整个人就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了,再也迈不开半步。只见前面那座气派的庭院门口涌出来一群人,他们前拥后簇的把一个穿戴一新,胸前还系着一朵大红花的年轻男子推到一匹束着大红绸的枣红马跟前。那个满面春风的男子不是卢建功又会是谁呢?他不是信誓旦旦的说此生非她莫娶吗?那他现在这是做什么?翩翩摇着头不敢相信的朝他走去,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她想再看清楚一点他的样子,或许是连日来风雨兼程的赶路,眼睛给风沙吹坏了,所以才会认错了人。他应该不是建功吧?应该只是和建功长得有几分相似吧?可是,这分明就是建功啊!这眉眼、神态、身形无一不是。建功也看到她了,他的眼神是那么陌生,竟似不认得她。哦,差点忘了,自己一路女扮男装,怪不得他认不出来。她赶紧把帽子摘了,满头青丝瞬间倾泻下来。可他怎么还是无动于衷呢?他的视线飞快的从她脸上撤离,再也不肯为她停留。他跃上马背,欢欢喜喜的领着迎亲的队伍去了,渐行渐远。她的心,就像马蹄下的那只橙子,碎了一地。
4
卢府。
卢建功在屋里踱来踱去,翩翩在珠翠楼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月,唯利是图的鸨儿是不是已经逼迫翩翩接客了呢?不会的,不会的。翩翩是不会屈服就范的。可是鸨儿会不会恼羞成怒毒打她呀?他仿佛看见了翩翩被绑在柴房的顶梁柱上,一个满脸横肉的打手正挥着鞭子狠狠的抽她,鲜红的血从她的衣服里沁出来……
喜堂那边又响起一阵爆竹声,还有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哗,吵得他心里越发的焦躁不安。回家的第二天,他就向父亲禀明了想娶翩翩为妻的意愿。可父亲坚决不允,还自作主张给他择了一门婚事,只等着建树的婚礼办完就办他的。他连夜逃跑却被父亲派人抓了回来,还把他锁在房里禁足了。他央求建树帮帮他。建树是他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只比他先出生半个时辰,所以他从未叫过他“哥”。可是为了翩翩,他第一次叫了他一声“哥”。他说,哥,我求你帮帮我,帮我逃出去。建树听了他和翩翩的故事,颇为动容,答应了。可是建树怎么还不来呢?天都已经黑了呀。他不会忘了他们的计划吧?今天可是他大喜的日子,宾朋满座,万一他喝醉了怎么办?这么一想,他更加焦虑了。走到门前,使劲的拍打着门。
“建功,别动,我在开锁呢。”
门外传来建树故意压低的声音,让卢建功为之一振。他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此刻,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听来是那么美妙。门终于开了。
卢建树把一个包袱塞到卢建功的手里,道:“建功,这里面有两套换洗衣物和一些银票,你此行务必把那姑娘赎出来,择一处地方把她安置好,等爹娘消了气再把她带回来。”
“谢谢你,建树。”
“谢什么呀,一家人用得着这么客气吗?爹娘都已经歇下了,一会你从后花园里翻墙出去,前、后门都有人把守,我刚看过。”
“那爹娘就托付给你了,我到那边安顿好就会写信给你们。”
5
珠翠楼。
“呀,哪来的叫花子呀,躺在这里挺尸啊?一大早的,真是晦气!绿苑,快去叫两个人把他抬走,有多远扔多远。”鸨儿倚着门,伸脚踢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叫花子。
那叫花子许是被这一脚给踢醒了,悠悠的睁开眼来。
绿苑捂着嘴叫道:“翩翩!”
那叫花子咳嗽了几声,动作迟缓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绿苑的胳膊,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绿苑…”
“翩翩?她是翩翩?怎么可能?”鸨儿围着叫花子转了一圈,把他的帽子拿掉,突然尖叫一声,往后退了几大步,用手摸着胸口道:“大白天的真是活见鬼了,活见鬼了。”
绿苑拉着翩翩走到满脸惊恐的鸨儿跟前,说:“妈妈,她不是鬼,是人,翩翩她还活着。不信你摸摸,鬼怎么会有体温呢?”
鸨儿似信非信的伸出右手探了一下叫花子的前额,果然温热如常人。她刚想把手收回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来,使劲的擦拭右手。边擦边喊:“来人啊,快,快把这个麻风女给我轰出去!”
绿苑赶紧把翩翩的衣袖往上卷起,道:“妈妈,翩翩没有麻风了,你看,你看呀。”
鸨儿的眼睛锥子似的盯着翩翩那半截露在外面的手臂,但见雪白光洁,并无红斑,又仔细观察了她的眉毛,也完好无损。这才信了绿苑的话。尽管她也好奇一个被活埋了的麻风女是怎么起死回生的,可她知道此刻不是追究盘问的时候。一瞬间的功夫,鸨儿的脸上已经是风云变幻无数,那对三角吊梢眼使劲一眨巴,竟挤出了两滴泪来。她走过去亲热的拉起翩翩的手,道:“翩翩啊,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最近我们这珠翠楼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先是婉儿染上麻风送了命,然后又是你,如果妈妈我不狠下心来把你送走,这珠翠楼的姐妹们恐怕都要遭殃啊。妈妈我也是不得已啊。翩翩,你没染病之前,妈妈我对你还是很好的是吧?一直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的是吧?所以你不要记恨妈妈好吗?”
翩翩知她又在惺惺作态,也懒得跟她计较,微微一笑,道:“妈妈,我怎么会记恨您呢?咳,咳…我一心只记着您对我的好。咳,咳…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
5
翩翩虽说饿了,却也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清淡的白米粥。泡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整个人感觉轻松多了。刚想上床歇一会,就见绿苑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了。
“翩翩,我适才见你有些咳嗽,恐是受了风寒,所以叫厨子熬了一碗姜汤。快,趁热喝了它。”
“谢谢你,绿苑。咳,咳…”
“怎么咳得越发厉害了?得去找个大夫瞧瞧才行。可惜自耕不在,唉。”
“自耕是谁呀?”
绿苑的脸突然变得通红,羞答答的说道:“自耕就是林大夫呀。”
“林大夫?咳,咳…你…你们两个…好上了?”
绿苑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他有没有说何时娶你过门?咳,咳…”
“他说等他从长白山回来就帮我赎身。”
“他去长白山做什么?”
“采参呀。鸨儿要他拿二百两银子赎我,他凑不够银子只好去长白山采参了。”
“绿苑,你也不要太信他的话了,说不定他是找了个借口另寻新欢去了。咳,咳…世间男儿多薄幸。多情总被无情恼。”翩翩忆起当日卢建功信誓旦旦要娶她的话,心里跟刀剜了一样。
“不会的,自耕不是那样的人。翩翩,你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才逃出去,怎么又回来了?卢公子呢?你不是去找他吗?他人呢?”
“绿苑,不要再提那个人了,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咳,咳…我累了,想歇息了。”
绿苑觉得翩翩有些奇怪,以前总是“卢公子长”“卢公子短”的说个不停,今儿个怎么提都不许提了?本想再多问几句,却见她已和衣躺下,只好掩上门去了。
6
卢建功雇了一辆马车,从沧州一路马不停蹄来到京城,来到这珠翠楼的门前,心早已离开了身体,飞到楼上左侧尽头的那间屋子里了。那间屋子里有太多太多美好的故事,关于他,关于翩翩。红酥手,黄藤酒。他和她曾一同把酒问月,起舞弄影,填词作诗,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哟,我道是谁来了?这不是卢公子吗?快进来,快进来呀。”鸨儿一脸媚笑的把站在门口兀自发呆的卢建功拉了进来。
“卢公子啊,你可是好久没到我们珠翠楼来了。我记得上次还是…”
卢建功仰头望向楼上,问道:“妈妈,翩翩呢?叫她出来。我要帮她赎身。”
“你要帮翩翩赎身啊?你带够了银子吗?”
“喏,都拿去。”卢建功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子上。
“卢公子,你这是多少银子啊?”
“三百两啊。上回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鸨儿三角眼一翻,笑道:“哟,卢公子,今时可不同往日了。这几个月的工夫,我们翩翩的身价又涨了。她已经不止是我们珠翠楼的头牌了,还是这京城里四大花魁之首。你说,这区区三百两银子怎么能够换我的摇钱树啊?”
卢建功急了:“可是我们上回明明说好了是三百两啊。妈妈,你可不能食言啊。”
鸨儿把那银票推回给卢建功,皮笑肉不笑的道:“卢公子,恐怕食言的那个人是你吧?我可记得我们约定的限期是三个月,这三个月我可是信守约定,硬是没让翩翩伺候过一个客人,少赚了好多银子。倒是你,没有遵守约定在限期内赎走翩翩,现在又过了三个月,你却想用三个月前的价格赎人,你说这样亏本的买卖我能答应吗?”
卢建功一时语塞,只好不情愿的又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连同刚才那张一块递给鸨儿:“那我就再加一百两吧?这总行了吧?”
鸨儿并不接那银票,笑道:“卢公子,不是妈妈我故意刁难你,实在是翩翩的身价已今非昔比…”
卢建功迟疑的将手又伸进怀里,这里还有二百两银票,原本打算留着他和翩翩安家之用的,可是现在不拿出来不行了,他把这张银票连同先前的那两张一并放到桌上,咬牙道:“一口价,六百两!比先前翻了一个番儿,你可别再指望我加价了。王妈妈,你也给句痛快话,到底行是不行。行,我就立马带翩翩走。不行,我就从今往后再也不到你这珠翠楼来了。”
鸨儿拿起那三张银票,一张张的细看,正要回话,却听得楼上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道:“妈妈,把银票还给他!今儿个你若收了他的银票,我就立刻拿刀划破我的脸!”
“这…”鸨儿似乎有些舍不得将到手的银票又送回去。
“妈妈,不就是六百两银子吗?我保证日后会帮你成倍的赚回来。把银票还给他!”
鸨儿望了一眼楼上的人,把银票推到卢建功面前。
卢建功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可是这决绝的语气却是那么陌生。他仰头往楼上看,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正倚栏而立,杏眼含怒,面若寒霜。这不就是翩翩吗?又好像不是。这女子衣襟半裂,亵衣外露,且浓妆艳抹。而翩翩却清秀高雅,何曾这样轻浮俗艳过?再说了,翩翩又怎会拒绝他帮她赎身呢?他情不自禁的往楼上走去。他想看清楚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他的翩翩。
7
翩翩冷冷的看着这个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男子,他才成亲多久啊,就抛下新婚的妻子跑到这烟花柳巷里来了。她不相信他是为了她才来的,假如他心里真的有她,当初为何又要另娶他人呢?定是和他的新婚妻子呆久了,腻味了,才又想起了她这朵野花。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男人的心终究是靠不住的。
“翩翩,原来你躲在这啊。刚才划拳你输了,罚你把这杯酒喝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从左侧尽头的屋子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酒。
卢建功心中一凛,这个女子果真是翩翩。可是…
“谁躲了?不就是一杯酒吗?我喝就是。不过我还有个条件。须得你喂我,我才喝。”
翩翩媚眼儿一瞟,那男子立刻心神激荡,一手搂住她的芊芊细腰,一手端着酒杯送向她的嘴边。
翩翩喝完了酒,扶着头说道:“哎哟,这酒好大的劲道,我怎么就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了。”
“那我抱你回房吧。”那男子趁势把翩翩拦腰抱起,往那最里头的屋子走去。
一直呆若木鸡的卢建功这下醒悟了,冲上去拦住那男子,强忍着醋意道:“这位兄台,能否把翩翩姑娘放下,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刘公子,别听他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跟他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翩翩反手勾住那男子的脖子。
“听见没,翩翩姑娘不待见你,赶紧让开,别坏了爷的好事。”
“翩翩,你是怎么了?我是建功呀,卢建功。”
“刘公子,这人好生讨厌,把他赶走,我不想看到他。”
那男子把翩翩放下,朝卢建功的胸口推了一把。卢建功也不示弱,回推了他一把。那男子没有想到他会还手,顿时来了脾气,抬起脚来对着卢建功就是一脚,卢建功没有料到他会下此狠手,猝不及防,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后退去,退到楼梯口的时候想去抓栏杆,没够着,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建功!”翩翩惨叫了一声,推开刘公子,拼了命的往楼下跑去。此刻,她才知道,对他的恨始终不及对他的爱多。
8
林自耕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帮绿苑赎身了,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一路笑着进了珠翠楼。刚想找鸨儿谈赎身的事,却见那楼梯上“咕隆”“咕隆”的滚下一个人来,正好滚到他脚下。他定睛一眼,只见那人面色惨白,双目紧闭,嘴角已渗出丝丝血渍。
“建功,建功,你醒醒啊,建功。”翩翩跑过来搂住卢建功的头,泪如雨下。
“翩翩姑娘,这位公子看情形伤得不轻啊,待我给他把上一脉吧?”
翩翩擦了一把眼泪,点头道:“有劳林大夫了。”
林自耕先将手指搭在卢建功的左脉上,凝神静听,然后又换至右脉,良久,道:“这位公子左脉细涩,右脉浮大,恐已伤及肺腑。”
翩翩的眼泪又簌簌而落,脸上的妆已经花的不成样子。她抓住林大夫的手,道:“林大夫,快救救他,求你快救救他吧。”
这时候,绿苑和其他几个妓女也闻声赶了过来。绿苑对林自耕说:“自耕,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卢公子,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林自耕对站在一旁发呆的鸨儿说:“王妈妈,你赶紧叫两个人把卢公子抬到我的住处去吧。”
鸨儿见事态严重,正不知该如何处理,一听林自耕说要把人抬到他那里去,立即眉开眼笑,赶紧叫了两个打手抬起卢建功往林自耕家去了。
翩翩本想跟去照顾,被绿苑拉住了。绿苑说:“翩翩,你这样哭哭啼啼的,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给自耕添乱,让他不能安心给卢公子治伤。不如等卢公子的伤好一点了,再去探望。”
9
三个月后。
翩翩走到林自耕家门前,心情又开始忐忑起来。这一回,林大夫不会再拦着她了吧?绿苑在不在家呢?一定要在啊,万一林大夫还是不让她见建功,绿苑还可以帮着说情。
“翩翩。”
翩翩刚要敲门,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她转过身来,只见绿苑提着一篮子菜向她走来,虽然穿着朴素,却比在珠翠楼时穿红着绿要漂亮多了。她能嫁给林大夫这样的老实人也算是莫大的福气了。
“绿苑,你来得正好,带我进去见建功吧?”
“翩翩,其实卢公子…”
“绿苑!”林自耕突然出现在门口,冲绿苑摇头。
“林大夫,今天总可以让我见建功了吧?”
“翩翩,卢公子的伤还在恢复中,需要静养,不宜探视。等他完全好了,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林大夫,我每次来你都这样说,我都等了三个月了。我只想看看建功,看不到他,我的心就放不下来。你就让我进去看看他吧,只看一眼,行吗?”
绿苑有些不忍,对林自耕说:“自耕,就让她进去看看卢公子吧?”
林自耕犹豫了一会,道:“罢了,罢了,卢公子在里屋睡着,你进去了可别说是我放你进来的,只说门开着,你便自己进来了。”
“嗯,谢谢你,林大夫。”
翩翩轻手轻脚的往里走,只见卢建功躺在床上睡着了,脸色已经不再那么苍白。翩翩坐在床沿上,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脸颊,尽管他辜负了她,她也始终割舍不下对他的情分。只要他能好起来,她什么都不计较了。哪怕他只是逢场作戏,她也愿意陪他把戏作下去。
一滴泪落到卢建功的脸上,他醒了。看到翩翩,他显得有些慌乱,脸色变了又变。突然把翩翩的手用力拂开,坐起身来,厉声喝道:“谁让你进来的?你走!马上走!我不想看到你!”
“建功…”翩翩从未见过卢建功这等暴躁,有些受惊,以往的他都是温文尔雅的。
“别叫我,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林大夫!林大夫!”卢建功的情绪显得异常激动。
林自耕跑了过来,问:“怎么了,卢公子?”
卢建功指着翩翩,道:“她是怎么进来的?我不是跟你说了不想见到这个人吗?青楼女子不呆在青楼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快点帮我把她赶出去。”
林自耕眼神复杂的望着翩翩,说道:“翩翩,你走吧?卢公子有伤在身,不宜动气。”
翩翩一动不动的站着,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也渐渐失了血色,眼睛红红的,已经没有泪了,只有一份深深的凄楚和烧灼般的痛苦。他说她是青楼女子…原来,他还是介意她的出身的。原来,他内心深处还是嫌恶她的。所以,他才娶了别人。她觉得心好像被人活生生的从胸膛里摘走了一样,嘴一张,一口血就喷了出来,身体也摇摇欲坠。林自耕赶忙扶住,问询的望着卢建功。卢建功看了翩翩一眼,扭头向里躺下,再不言语。
10
一个月后。
绿苑走进珠翠楼,对鸨儿说:“妈妈,翩翩呢?我想替她赎身,你开个价吧?”
鸨儿眼睛一亮,道:“绿苑,翩翩有你这样的好姐妹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念在你们姐妹情深,妈妈我就只收你三百两好了。”
绿苑盯着鸨儿,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只要三百两吗?鸨儿今天怎么大发慈悲了?平日里她可是漫天要价的。她把三百两银票交到鸨儿手里,心里有些疑惑。
可她见了翩翩后,这些疑惑就立刻解开了。原来,翩翩自打上回在她家咳血后就一病不起,鸨儿先前还请了大夫给她诊治,可是总也不见起色。眼见着病情越来越重,鸨儿渐渐失了耐性,也就听之任之了。
翩翩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花容憔悴。看到绿苑来了,眼里立刻淌出两行泪来。
绿苑看着心酸,哽咽道:“翩翩,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一定要好起来啊!我刚刚替你赎了身,从今儿起,我们两个又在一起了。你说好不好呀?”
翩翩唇边荡起一抹可怜兮兮的微笑,说:“绿苑,你何必为我这将死之人赎身呢?只要在我死后能给我寻个安身之地便不妄我们相知一场了。”
“翩翩,你别说这些丧气的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好不了了,我患的是心病,心都死了,还留着这脏身子作什么用?”
“翩翩,你不脏,你怎么会脏呢?我不许你这样作践自己。”
“他嫌我脏,他说我是青楼女子,他…咳,咳…”
翩翩又吐血了,绿苑再也忍不住了,她觉得必须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翩翩,这样,才能解了她的心结,她的病兴许就能好了。
“翩翩,你听我说,卢公子心里一直都有你,只有你。”
“绿苑,你不用安慰我了。他都和别人成亲了,怎么会心里只有我呢?”
“卢公子并未成亲。你那日看到的是他的孪生兄弟。”
“真的吗?”翩翩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芒。
“真的。他在他兄弟成亲的当晚就逃了出来,风尘仆仆的赶到这里想要为你赎身,可你…”
“咳,咳…我不知道那不是他,长得和他一模一样…我后来去你家找他,他却要赶我走,你也看到了呀。”
“翩翩,卢公子他…”
“他怎了?绿苑,你把话说全了呀。”
“他上次在珠翠楼被刘公子给踢伤了…下体,又从楼梯上滚下来,自耕说他今后恐怕不能人道了。他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不忍心拖累你,所以才故意那么对你,想绝了你的念想,让你从此忘了他。他临走的时候还把那六百两银票交给我,要我帮你赎身。”
“他走了?走到哪里去了?”翩翩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绿苑。
“他没说。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这样才能去把他找回来,对不对?”
“嗯,我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翩翩的眼睛不再暗淡无光,里面注入了新的华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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