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景走失了一条棕色的叫皮洛子丹的狗,这条狗短绒毛,耷拉着两个长耳朵,像个可爱的讲究的小女子。时常羞羞地从苏景的裤管底部探出一个头,突然间没有了,苏景感觉很不习惯,总觉裤子蚀去了裤脚似地,脚后跟也丢了似的,于是总不断地回过头去张望。
苏景一边张望着,一边站到了水云天别墅大门左侧。大门边的墙是青苔色的大理石砌的,一团如云的蔷薇从墙里耸出扑压在墙上。她两手提着一张后背抹了胶水的a4白纸------一张寻狗启示,想着该把它贴在什么位置呢,她最后选中了从上往下的第二排,挨铁门的第三块大理石中间。贴好了,她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前后左右¬换了位置看那张纸:本人丢了一只皮洛狗,黄棕色,若有人看见或知晓,请打电话15528550068联系,定有重谢。联系人苏景。那神情,好像是看别人的小广告,苏景就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不相信自己。其实她是没有必要自卑的,她个子苗条高挑,五官秀雅,头发自然卷成无数的大圆小圆,圆形的鬓发衬托得五官线条婉转温润,有豆须花边之韵,洋人的风味,往哪里一站,不画装都像是舞台上唱哀怨戏的伶人,眼睛笑而不语,嘴巴鼻子稍稍一动就如同花开豆展,柔婉可人,那是女人看了都着迷恋的脸啊。再说,在乐山能住别墅,而且能住在水云天里,那过的还不是如云如水的日子,那是多少女人可望不可及的梦啊。她为什么单单在意一条狗呢?这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
启示贴了后,苏景出门或回家的时候,总是会凑到那块大理石跟前,仔细的看那张纸,仿佛要从那大片的白色里看出某个隐形的符号。苏景就是在这张启示的面前认识王玉蝶的。那天傍晚苏景散步回家,已经是夜蒙蒙了,在进门的时候,她照例张望那张纸,这时她看见了一个高大的女人鞠着身子站在蔷薇的影子里,只见一点火星在夜色里发射成一点飘忽的火,顺接在夜色里画一条弧线,又在手间的暗处缩成一点梅红。苏景也不知怎么原因,居然向那红点走过去,对方在黑暗里突然问道:“是你丢的狗?”苏景没有预料对方会突然对自己说话,不由得骇了一跳,颤颤的说:“嗯。”“丢了就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有个朋友在陕西街开了一家叫西沙群岛的宠物店,什么样的狗都有,哪天你有兴趣我可以陪你去看看。”对方微笑着,语气里有点不屑调侃的味道,一说完又望着天空深深的吹吐了一次烟火。“你是住在这里面的罢?”苏景好奇的问。“哦,是的,我叫王玉蝶,住六幢的,有时间过来玩,13164778556,我的电话,你记一个。”那点桔红色的烟头在她嘴边又开成了一朵红梅。苏景把老家县城的零售批发商场盘出去来乐山同丈夫居住已经一年了。除了亲戚,店员和生意上的老板,主动和她说话这是第一个人。乘着院子里花坛边路灯的灯光,苏景仔细的打量王玉蝶,她身高大概是一米七左右,身体结实粗壮像匹种马,脸宽大如银盘,在夜色看,就如同是一丛茂盛芭蕉斜落在地上的影子。苏景有点不能接受她的尊容和嘴边飘忽的烟,但是因着她的热情,也就淡了其它的。
二
苏景回到家,还在回想那个王玉蝶。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所以然,却一转便想到了她的丈夫周顺。
苏景在老家是第七个孩子,俗话说末季的黄瓜长不成,苏景从小便是病秧子,加上家里穷,读到小学毕业便没有读书了,然后便四处打工,什么样的苦活脏活都干过,什么花样的人都看见过,后来有人介绍她认识了周顺。周顺对她那个爱呀,那个好啊,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时候苏景像朵紫微花一样招展,爱她的人可以派成对,她对周顺的爱有点漫不经心,她对周顺说:“我是家里的老幺,从小身体不好,你能接受?”“这么年轻的有什么病呢?将来真有病了我卖血卖肝也给你治,直到治好为止。以后家里的事情都由我做,有孩子了我带,我一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周顺总是那样能把话字字句句的说在苏景的心上,那些话像熨斗一样熨平了她心中曲曲折折的皱褶,苏景听别人讲婚姻最幸福的就是找一个爱自己的人,按这样的逻辑,她还有不幸福的道理?于是苏景慢慢接受了周顺。两人念爱一年后就结婚了。结婚后周顺果真没有辜负苏景的期望,先是给亲戚借了5000元钱开起了小批发店,一年后便赚了三万块钱,然后苏景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小美留小县城继续经营批发店坚守后方,周顺拿了这三万块钱来乐山发展,在家人帮助下开了个苏景酒楼,专买香辣蟹虾蛙之类,是首家尝试用火锅的做法来做平时爱爆炒的食物,也许是新奇,也许是厨师的水平高,一年下来便赚了三百多万,然后又一边经营酒楼,一边搞房地产,因遇着了好时机,一年后房产一样就赚了一千多万,于是买了这套别墅,还有车。
距离产生美,也同时产生嫌疑。苏景一个人在后方要带孩子又要看管小店,有时候没有及时接周顺的电话。周顺的想象便开始了,该不是藏了个野男人在家吧?该不是正在亲热吧?要不怎么不敢接我的电话呢。于是心急火燎的再打,接通了,第一句话:“什么声音?”“我在洗脚……”“怎么像那个声音呢?”“神经……”也许是女人太漂亮了,让人无法不怀疑。当时也确实有这样一个男人,就在苏景母子批发店的对面,经常过来帮她,有时候帮完了也不走,直等到半夜,还说要开车带苏景到眉山丹景山看牡丹。苏景当然知道男人的心思,但是考虑到自己男人在外面自己却和另一个男人纠缠不好,而且夫妻之间隔久了影响感情,影响孩子成长,于是苏景盘了批发店在孩子五岁后便到了城里和丈夫会合了。孩子上了托儿所,晚上回来有保姆带,苏景什么都不干,她成了别墅里的一幅活画。
好房好车好丈夫,原以为真正的幸福开始了,其实生活并不是这样,在钱太多的情况下,以前的逻辑和人会完全的变,变到相反,甚至变到变态。就像今天中午一样。因是周末,周顺在店里打来电话说叫苏景把孩子带过去走走。苏景便高高兴兴把孩子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带过去了。
到了店里,周顺坐在二楼阁楼的玻璃屋里,因是夏天的三点左右,阳光还烈烈的,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一群服务员也围着沙发坐了一堆闲聊,只有其中一个单独坐一个登子上,用指甲刷在指甲上专注地涂一朵梅花,一看见苏景牵着欢蹦着双腿的小美进来,那个人丢了还没涂完的梅花马上蹲下,翘了兰花指拉着小美的手嘟着嘴逗她说:“小美女,又长漂亮了哦,来姐姐今天给你涂指甲。”其它的那群人也围了过来,已经蹲不下了,就在外面围着,从高处向里喊着:“小美女,小美女,……”然后嘻嘻的笑,到底有多爱,谁也不知道。
小美被包围着,骄傲的像一个公主,“小美,冰箱里有切好的西瓜,你能帮爸爸拿一瓣来吗?”周顺突然说。
小美拔开人群,跑向厨房,一会拉长声音蹾着脚哭喊着跑过来:“不干,不干,你们把西瓜吃完了……也不给我留……”,一到妈妈身边便抱着苏景的腿哭闹的更凶,无论苏景怎样安慰,她只是环抱着苏景的大腿,闭着眼睛,张着大嘴,眼泪鼻子一起倾泻,两条小腿往地上使劲的蹭着,挫折,似乎要蹭到地板里去……。
“你看,你看,这就是你教育的孩子……”周顺鄙夷的说道。
“怎么能这样说,这几年我一个人要看店,又要看孩子你不知道有多苦,你怎么能这样说……再说,明明没有冻西瓜,你却逗她……还怪她闹呢?”
“跟你这没有文化的人说不清楚,快带了孩子回去吧,不要到店里来丢脸。”周顺扫了一旁愣着的那群服务员不紧不慢的说,像在炫耀自己说话的流畅。
苏景气的嘴角颤抖,她最气愤别人说她没有文化,没有知识,她看见那个刚才涂指甲的女人咦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不屑,有隐藏的乐意,在一群女人的围观之下她逃也不是,对也不是,只是喃喃的自言自语“丢脸,我丢脸,丢什么脸……。这可是你叫我们过来的。”一说完一边拉了孩子,在那堆美女圆睁得眼睛里气冲冲而去。
周顺如此在工人面前如此数落自己,一想此事苏景心里不由得一阵悲凉,自己怎么一点尊严都没有地活着,他怎么就恨我恨到这样的地步,他非但不感谢我这几年的付出,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这人,这活着,这将来还指不定会怎样的给我气受罪受,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苏景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审问自己,“不要乱想,自己不在了,谁来照看小美呢?哼,保姆,那笑里有刀呢,她是一只阴柔的猫,要咬人的,咬人的……”苏景想着,眼泪在眼角泉水一样冒,不一会泪水就在鼻子两边幽幽的流开了道,嘶嘶的细说着什么,心一紧,胃隐隐作痛起来,仿佛那肠啊胃啊瞬间涌到胸口处,堵得生痛。苏景有严重的胃病,没有注意冷热,或是生气,就会痛的死去活来。
苏景走进了底楼的客厅见保姆小群和孩子正装扮芭比娃娃,也没有招呼,转过脸去悄无声息的上了楼,没有开灯就缩进了床,被子一搭,就捂住了肚子,她像一络肠不断的扭曲,再扭曲,再扭曲,只有那永不枯竭的泪泉细说着虫鸣一样的痛苦。“流干了才好,才好……不是说找个爱自己的人是幸福婚姻的秘密吗?怎么的变了呢,一切都变了呢?……她是知道我生气胃就会痛的啊……”苏景想起自己以前要有个病痛的,周顺总是焦急不安的在旁边转着,有时候看苏景实在难受还搓热了手替她捂捂,现在他不闻不理我的病痛,还故意气我.前后一对比,悲伤就更深了一层,深到了深渊里,暗而冷,胃好像更痛了些,她继续蜷缩扭曲着,象烈日下的蚯蚓。
大约10点左右,苏景迷糊中听见车声,知道是周顺回来了。往日,她总是一听见车声就欣然的端上温好的菜,斟上酒。周顺只从当了老板后,一日三餐就成了酒,饭一粒也不吃。今天她没有动。
隔着楼板,脚步声混沌而散乱,不久苏景听得楼下客厅里周顺大声武气的喊“这人呢,人呢,都死光了……我一天在外累的,回来还吃你们的剩饭剩菜……苏景,你给我下来,下来,给我炒几个菜……死了么……”。木凳摩擦地面吱吱声,晾衣架在衣服下晃荡的木头散动哐哐声,他一回来,家的一切东西仿佛都要跟着响动起来。
叫嚣的声音爬上了楼,来到苏景床边,一下启开了被子,怨声道气的说:“怎么了,又怎么了,死得了吗?怎么不起来弄菜,来,今天晚上陪我喝几口……。”
“我胃痛,……”
“胃痛也要起来啊,动一动说不定会好一点。”语气里有了点温度。
“锅灶都在,你自己不知道弄吗?”苏景想着下午那事还有点余怨,拉过被子继续盖着,身也没有翻一下,愤愤的道。
周顺不管,死力把苏景翻过来,然后拖起来站着。
“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苏景还在生中午的气。
“不那样对你,我怎么能在工人面前建立威信,她们怎么能服我呢?你不知道,现在的工人狡的很。”周顺不以为然的说。
“以吼你老婆来建立威信??哈哈……。”苏景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苏景还是慢腾腾下了楼给他炒了个肉丝,菜花,还端出了傍晚给他专卖的卤鸡脚,就坐在旁边陪着。
胃好像减轻了痛,心情也慢慢恢复了,苏景便柔声劝道:“以后可不能这样说话了,你还记的上次一个员工给你请假,你说人家家里死了人,结果差点打起来了,你还不吸取教训。”
周顺品着酒,像个出神的学生,那里听见苏景的话。
“以后少喝点酒,酒是乱事的。”
“胡说,酒是粮食精,你看我父亲喝那么多酒,精神那个好,身体那个健。”一提到酒字,周顺马上来了精神。
说着话,不久就已经喝了两瓶啤酒,周顺叫着再取两瓶,苏景强不过,只是取了一瓶拿在手中说:“只能开这一瓶了……我要睡觉去了……。”说着做出要走的架势,周顺一下拉住苏景的手,两眼有些发痴,说:“慌什么,等会我载你去看我刚买的别墅。”
“你买别墅?不是钱都投出去了吗?上次你骗我父母说三个月之类把养老保险给她买了,现在三年,五年都有了,怎么还没有买呢?周顺,鬼才相信你,你总是像逗狗一样在狗的面前吊一块无肉的大骨头,让它一辈子为你跑着,累着……我不愿再做那条狗了。”苏景冷冷的说。一种气愤又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角落里悄悄地爬了出来。
不喝酒的人心是定的,喝酒的人心是沸腾的。怎么说话都好像隔着个山头。
也不怎么的,苏景最终还是被周顺按倒在车里,一溜烟开到了嘉州新城,然后指着里面一幢别墅说:“你看,那就是我买的……。”
“那钥匙呢?”
“在装修工人手里……”
“周顺,你别编了……快回去吧.”
“我没有编,没有,没有……那是我的,你看,里面还有灯,那是我的小情人住着,你要不进去看看?……看看嘛,看看嘛,她可真美,真美……没有编,没有,没有……”然后是一片断续的无法听清的絮语,那胡乱的语言里还飘洒着酒精的味道。
苏景知道与他说再多也没有用,他在酒精的作用下已经进入了一个狂乱的迷幻的世界,她进不去,也拉不回他。
直到苏景假意表示相信然,一个劲儿的催他回,汽车才像一个撞昏了头的甲壳虫,沿着街道左右拐着,扭着,停停,走走。方向盘在他手里大把的甩着,虽然是深夜了,还是偶尔有一辆车从旁边驶过,有几次差点就撞上了,害的苏景吓的一路大呼小叫……,周顺却一路疯笑。
回到家许久,苏景还心有余悸,睡在了床上也感觉在摇着,晃着,要撞上了,撞碎了……。
三
周顺还是照例早出晚归,并且有时候根本就不回家。有时候回家了,也是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苏景闹开,还叫喊着说:“这是我挣的家,你呆在这干啥?要不就哀号一般说:“……你不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我的心有多苦多累。”有一次苏景身体不适没有搭理他,他居然吼道“……滚滚滚,爬爬爬……。”最后一个滚字爬字说的那么重那么响,像响雷一样在苏景周围炸着。
再后来他们一闹,就彼此不说话。一周,一个月的不说话。家除了孩子的声音,几乎成了地狱的世界,说得出来的苦不是真正的苦,真正的苦说不出来。
秋天的时候,苏景带孩子到峨眉山旅游,一只猴子不知从哪冲出来抢东西,还咬伤了小美的手,结果两个人吵到几乎动手。
这期间,王玉蝶约苏景搓了几次麻将,倒给苏景的生活另开了一门。这王玉蝶是无话不说的人,在姐妹们面前大谈特谈她的婚姻史。大家大概知道了玉蝶的第一任丈夫是她本乡的,一同来城里挣了一点钱后,不知什么原因离了,她分了房子,发了婚姻离散的财,以后又接连了几次婚姻,都从其中大发婚姻破裂的财,现在找了个成都片区化肥代理商,比她大一轮,在成都发展,她就一个人住水云天里。这对于别的女人说也说不出口的东西,可是一到玉蝶嘴里就似乎成了别人的典故,她讲的妙趣横生,精彩绝伦,所有的男人在她手里仿佛就成了她的烟,吹吐自然。
搓麻将的间隙,玉蝶趴在桌子上在下面吸烟,无数燎燎的烟从她腋窝处,双肩衣服,脖子,头发丛里冒出来,好像是正在烧着的砖窑,烟从砖窑上面的泥土的四处里冒出来,苏景看着那些漂浮的烟,有一种傍晚时分的感觉,她猜想也许玉蝶也像砖窑一样内心充满着煎熬。
有人偶然发现玉蝶的裤管满是针尖大小的洞,像一张被蚕咬得满目疮痍的桑叶。于是有人问是怎么回事。“烟灰烧的……”玉蝶漫不经心的说,说着还贪婪的狠吸了一口烟对着对方的脸吹了过去。
“你就别吸了,那么高档的裤子都成了虫咬得一样,看着不可惜?”有人劝道。
“可惜个毬。”
大家在烟里一阵猛笑。
除了时常逗大家开心的玉蝶外,在玉蝶的帮助下,苏景还认识了住在金水湾别墅的廖青花。廖青花总是寡言少语,很少笑,也很少搭腔,每次都几乎是玉蝶千呼万叫才来的,来了也不参与搓麻将,一个人在玉蝶旁边做着要么织毛衣,要么绣花,烟把她熏得烟雾缭绕,好像庙里的菩萨,她专心做她的东西,不过那沉静的眼神里是有烟云的,有人物的。大家都说她是别墅女人中的精品,真正的小家碧玉式的女子。不过,她确实小巧玲珑,瓷人一样,哑巴瓷人。
平时不管大家搓麻将搓的如何热火重天,青花也从来没有参与过一次,只是在打牌完后出去吃小吃的时候她才微微活泛一点,浅浅的笑一下,或是帮大家取个纸,筷什么的。虽然她很少说话,也不参与,但是她不来的时候,大家总会觉得少了什么,但是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这几日玉蝶见苏景老是闷闷不乐,热情的要问个所以,苏景就含糊的说了几句,又有一个月没有说话了。玉蝶马上就把从没谋面的周顺骂了个够,什么男人算个什么?有钱了就变态了,行为上的变态就该枪毙;还有要是精神变态,藏在,掖着的变态,那就是幽灵,一定要踩入十八层地狱。还煞有其事的说这人屋门前种什么花草树木,直接体现那屋里女主人的思想个性,她说你看我花圃里全种美人焦,那个豪放,那个张扬,那个阳光,你看苏景门前种的是紫藤萝,你们看苏景啊,总是那么阴郁,那么忧伤,那么纠结。要不要把门前的风水变变,改种点其它什么?大家笑她的迷信,她一本正经的说这是我母亲一辈子观察门前植物的得出的经验。
大家仍笑不停。
不过,苏景不这样看待玉蝶,虽然有时候觉她的话说的粗鲁,而且还有点迷信,但是觉她是侠骨柔肠,倒有点喜欢她的可爱。天底下的女人在受了男人的气后就成了一个家的女人,说到底女人最终都是一家的。对于其它两个一起打牌的有点装腔作势的画着浓妆的高太太,李阿姨,苏景在心里却喜欢不了,真要接受起来可能还有些疙瘩。
又有几天大家没有聚一起打牌了。苏景有点想着她们。正想着,突然接到玉蝶的电话要苏景到朋友店里看狗。
那个店的名叫西沙群岛宠物店, 宠物明明是陆地上的,怎么的取了岛屿的名,苏景一边想着,一边挽着玉蝶走进了店。店里开着空调,空气香酥酥的,有花香的味道,一盏黄色的荷花莲蓬灯在屋子中间淡淡的亮着,灯下面是藤蔓铁花四腿的玻璃桌子,旁边依着两把橙黄色的小椅,里面的围栏上整齐的晾着大的,小的,长的,方的,蕾丝花边的,锁边的,厚绒绒的毛巾或是坐毯,粉红的,肉色的,在暖色的灯里有一种甜蜜到要睡下去的感觉。两边大大小小各式的笼子里装着一些似睡非睡的各种大狗小狗,一看见陌生人进来,全都睁大了眼睛从铁丝网里挤着,挣着,跳着,闹着,有一只猫脸样的小狗瞪着圆圆的大眼面露凶相像要咬人,老板轻喝一声,它马上安静的坐下,闭上了吱牙的嘴,有几个胖乎乎的小狗挤在一起,咿呀叫着,像是婴儿的呻吟和哼叫。还有几只站在铁丝上的鸟一直瞌睡的样子,也不看她们。苏景走着却感觉不是宠物店,而是走到了温暖的育儿房。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矮胖的男子,温柔细致地的仔细介绍每条狗的品种,习性,那样子那神情好像在介绍他自己的孩子。苏景有点想笑。
“我丢失的是一只皮洛狗,毛是浅综色的,你这里好像没有这样的哦?”苏景为了掩盖自己想笑的感觉认真的说道。
“皮洛的有,只是没有你喜欢的颜色的吧?要不,换另一种狗养养如何?有许多别墅的女人喜欢养这种,你看,小松鼠一样可爱,毛又柔和,活泼,不挑食好养。”老板非常有耐心的解释。
“算了,我这人比较念旧,况且那条狗跟我六年多了,是有感情的。没有相同样的,我就不买。”
“想不到苏美女这么有情义,不买也好,这样吧,你留个电话,我给你留意着,有了这样的我给你打电话。”
苏景迟疑了下,玉蝶马上笑着说:“难得陈老板这么细心,你就给他电话号吧。我和陈老板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这人做事认真,实在,你就放心吧,难道你还怕我把你卖了。”说完,还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瞟了一下陈老板和苏景,苏景觉得好像是自己扭捏了,一个人在那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边玉蝶已经大大咧咧的翻出自己手机把苏景的号留给了老板。
因为玉蝶向来是那个样子,苏景也没有在意,后来她们还去了宠物店旁边不远的一家私人诊所,玉蝶说是有点感冒想开点药,那是一个城市里很平常的一个药店,挤在一片副食店和小吃店面之间,医生是个中年男子,戴着眼镜,不过,即使戴着眼镜,苏景凭女人的直觉感觉他看玉蝶的眼神很不一样,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暧昧,到底怎样的不一样,苏景一时也说不出来。
在回来的路上,玉蝶在苏景询问下,告诉了实情:他是我的情人。玉蝶还开玩笑似的说:“那个陈老板如何,她老婆在成都工作,很少到乐山来,我看他对你好像有点意思。周顺对你那样,你还坚持什么愚蠢的忠诚。”
“不要乱说哈,……。”苏景的脸不知怎么的突然的红了一片。一摸,是那宠物店里的温暖。
回来后平静的过了三天,什么事也没有,苏景笑自己的敏感。
第四天早晨,还在被窝里苏景便收到了陈老板的短信:美女,你要的那种狗已经有了,有时间过来看看。
清晨汽车的嘶鸣声像无数的从路面爬出的鬼魂和着车风一般跑着,自行车清澈响亮的铃铛声在车轮声中听来,有一种十面埋伏的紧张,苏景在被窝里再次看了一遍短信,心鬼使神差的怦怦乱跳。
苏景起床后,破例洗了头,洗了澡,苏景从来没有早晨洗头洗澡的习惯。换了衣服后对着镜子把头发盘了几个花样都不满意,又心慌的四处走动,然后坐下来又盘,今天不知怎么的,她的手老抖,盘好了一看,后面却有一络头发没有盘上去,她一会闭紧嘴怄气似地,一会又笑吟吟的,不急不恼,“难道我这是赴约会吗?怎么这样紧张,兴奋,在想什么呢?”她打住了自己的思维。
苏景那天换了几套衣服,最后才穿上那件黑色高腰小西服去的,胸襟上别上了一只水晶蝎子胸针,闪闪的散发着水的光泽。
苏景是十点左右到店里的,除了笑容可掬的陈老板外,一个客人也没有。陈老板拉过凳子让苏景坐下,自己也拉过登面对坐下,也不谈狗的事情,只是望着苏景淡淡的笑。
苏景羞涩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那抹胸针,不看她也知道他也在看胸针,苏景赶忙低下头看自己脚尖,他也跟上来看她的脚尖。她的眼睛无论怎样躲闪,他都追着不放,无奈苏景猛地抬起头,两个人目光一下子都停住了。“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我的衣服有问题吗?”苏景在左右的腰侧找了找。
“没有,只是觉你真美,要是我有你这样的老婆,我会一辈子珍惜你珍爱你的。”
“真的。玉蝶姐把你的事给我说了。”
眼光和语言都是滋的,似乎要粘在一起。苏景想抽回自己的一切,又不忍,于是两人只是痴痴的望着。“27岁的女人了,我以为自己是已经结束了爱恨情仇了,我以为自己已经不会相信诺言了……可是真的出现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一下子就昏了头呢”苏景问着自己。他的腿从桌子下面夹住了他的脚,他的手缓缓地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苏景听见了他咻咻的呼吸,她好像变成了水,嗤嗤的冒着热气,就要跟着一起沸腾起来。
里面有一个小间,到里面坐吧,里面温暖些,他启开了门帘,苏景竟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帘子是紫色的绒布,上面绣着一枝老梅干,旁边立着一只长腿仙鹤,在冬天里有一种伶仃的感觉。苏景也不知怎么进去的,进去了许久还看着帘上独脚站立的仙鹤,那时候她也许是没有灵魂的。进去后,他一下子抱紧了她,紧的她喘不过气来。隔着他的粗布牛仔裤,她也感觉到下部那地方有一朵蘑菇在布下微微的生长,在他铁一样的胳膊里她似乎变成了一层松松的红土,那朵蘑菇就要冲过她的脊背,在她背后开出花来。
这时,苏景苏醒似地一下子挣开了他的怀抱跑了出来。
她漫无目的的跑了很远很远,她在她的胳膊的地方闻到了他的味道,她不停的擦着,要擦去那已经印入了肌肉的记忆。
四
苏景知道了他叫陈世强。
那以后陈经常给她发短信,主要是些简短细碎的关心,问她吃什么,吃了几口,味道好不好都要问,问她心情好不好,穿什么衣服,什么色,什么味都问,刚开始她还笑他的婆婆妈妈,后来久了,她就被包围在这细碎温暖的爱情里,什么也看不见了。
后来玉蝶私会她的情人也叫上苏景和陈,他们就四人一起上就日峰宾馆潇洒。
就日峰宾馆在乐山大佛的后山的山林中,为什么要选择哪里,或许是那特殊的地势。到了山下,先要爬一段山坡,那是一条不宽的水泥道,路两边的崖上是一窟接一窟的佛像,有浮雕的,有立体的,像框的轮廓一个个看过去像是一道道封锁的坟门,又像是进了佛堂,满室的梵音萦绕,满眼的菩萨巡逻。还没有到山上,心已经乱纷纷的了。苏景和陈那天的亲密搅合在满壁的肃穆里,有一种奇异的撩拨。爬了两段坡,要穿一个百米左右的深洞,等到光明出现,在转个一个湾就到了宾馆的停车大坝了。
他们去停车,玉蝶拉着苏景等着他们,非要走那沿山坡无数的之字形石阶,走得人多了,有些石阶已经磨得像掉了牙的牙床,无数小坑,那是高跟鞋留下的记忆,加上山上的浸水,石头粘了泥,溜溜的一不小心就会滑倒。苏景不解的问:“那边不是有水泥路吗?只是绕一点。怎么要走这九道拐的石阶啊?”
“穿高跟鞋爬石阶的女人最美……”陈老板向苏景伸出了他的手,苏景迟疑了下,玉蝶打趣着说:“拉上吧,让男人也展示展示下魅力哦。”
拿了钥匙,在山顶的人工花园里转了转,他们便进了事先约定的房间,进门之前,玉蝶向苏景抖了下钥匙,眼睛调皮的眨了眨。苏景的脸又开始热起来。
苏景和陈老板进了房间,门一关,苏景又莫名的紧张起来,脑子里还一亮一暗地闪着路上菩萨的影子,她突然觉得不好,怎样的不好又说不清楚,靠在金色的天鹅绒窗帘边对着山上茂密的山林说开别的事:“我养了只红嘴鹦鹉,它一看见我扭呼啦圈,它就会跳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点头,摆身……。”
“真是吗?你喜欢,以后我送你一只画眉,给你唱歌……。”
“玉蝶姐说我的心灵上爬满了野藤萝,我想你的心灵上一定长着高大的乔木……。”苏景对着屏障一样的树林说。
“别听玉蝶胡说,……别说鸟啊,树啊,什么的……说我们吧……”他从后面靠了过来,一起盯着不远花台上那丛茂盛的铁树,两只手握住了苏景的手,苏景没有挣扎,平静安详的要在那手里睡了,她多么希望自己能缩成一个小手,全部的睡在那手心里。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山上花圃里的铁树,茶花树,兰草,桢楠树,香樟树……全都出奇的粗壮茂盛,叶子青翠发亮,发黑,把山顶和房间映衬得像傍晚时分,好像是吸收了浓郁的爱和情,羞涩到黯淡,朦胧到迷乱。
他们也混沌的像合在一起的两种深色颜料,谁也分不清谁。
苏景感觉自己离不开他的温暖。但是她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游戏,他是别人的,一想到这,她脑子里的那满壁的菩萨便会混乱起来,舞蹈起来,lu*n伦起来,菩萨是不会的,是自己混乱了,她害怕。
但他们还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短信联络。
一天雨夜,她给他发短信,他没有回,打电话打了几次都是关机。苏景在雨夜里在关机的声音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清醒过,她只觉心在往一个深洞里坠着,然后又仿佛走到了那段山路,她总觉得那段山路在向她说明一个什么。
一会,又仿佛深黑的夜里一扇铁门在她胸口哐当一声重重的合上了,她挤不进去,喊着,叫着,无济于事。在被窝里她也感觉冷,冷,冷到了骨子里。
周顺有一周都没有回来了,说是到重庆考察去了,是到了重庆才通知她的。
“这样爱和恨有什么差别,爱一辈子又能如何?”她想陈,但是她又害怕延续。
玉蝶安慰说:“我们打个赌,我们把廖青花拉上,也给她介绍个情人,说不定比你还开放呢?”
苏景不相信。
就在她俩暗地里替青花物色情人时,还没有来得及安排的时候,青花与一个别墅里维修电工的秘密被揭开了,电工的女人闹到金水湾别墅拉出几乎足不出户的青花把头发都给她剪了。
玉蝶和苏景打死也不相信,内向的青花会看上又黑又丑的电工,她们压根就不相信青花会在家里和情人缠绵。
青花和他丈夫在闹离婚,青花被剪了头发没有勇气出门。
苏景想买只鸟送给可怜的青花,最后却懒得再去宠物店。她去了婴幼儿商店替别人卖东西。
如果上天不摧残苏景的肉体,工作不分散苏景的思想和精神,苏景一定会想陈,而且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苏景说:“我的心像一盏煤油灯,虽然那光微弱。我坚信我的这盏灯的灯芯一定是莹光的,即使不点,也会发光。这光是照着陈的,照着爱情的。”不过,她再也没有去见过陈,她删除了他的电话。陈仅仅是她爱情的理想。
苏景给老公留了一张便条:我打工去了,我靠自己养活我自己。要过就好好过,不过就算了。不管怎样,等你回来。现在我很快乐。
苏景换上了便装,骑着自行车穿过了凤凰路,她上班去了……。
那条丢失的皮洛子丹的狗有一天突然回来了。
离婚的时候,周顺要了狗,然后什么都没有要。
一条土气的小狗在苏景后面跑着,看不清颜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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