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净的父亲金锁吐了一大滩鲜血,住进了县里的医院,把农人的四季提前推进了冬藏。金九银十的喧嚣沸沸扬扬,优美的大地上结出了丰硕的收获,人们惊喜过望!花生垛快要赶超二楼的阳台,人们登上梯子还在向上堆。
冬小麦种上之后,满地的花生果还像星星一样密布,青壮劳力忙着打工出门,索性就让它们烂到地里,做来年的肥料,只要大部分花生能够收回来,拣起那些散落的花生果,是三八六一九九部队要干的事情。
马路边到处是背起行囊等车出门的人,连续过了好几辆公交车,一辆也不停,每辆车都是人满为患。时不时听到一阵阵的鞭炮声,那是在为秋收中倒下的人们送行。极度的劳累,引起各种疾病季节性大爆发,医院里也是一床难求。
静静的十一月,王楼极乐山【注】的生意特别兴隆。人类从尘土而来,最后都要归尘而去,物质却加快了生命的归尘速度。人生如徒步前行,背负的东西越少,似乎才能走的更远。机械化渐渐把劳动力从土地上解放出来,夏忙秋收时节,可是又有多少年轻人忘记了家乡劳作的爹娘?养儿防老在乡村里也越来越不现实了。
邻居家七十多岁的保财大叔大婶,两个儿子都在外打工,长年不回,三十多亩责任田老两口又舍不得放弃,于是年复一年地守护着。每年农忙时节,他们每天夜里头顶矿灯,通宵不睡。饿了,嚼几口方便面或者蛋糕;渴了,有整箱的营养快线;困了,就倒在花生秧上迷糊一会儿。
静静的十一月,别人家的花生都摘果归仓,保财大叔的花生垛还像一条巨龙伏在田间。巨龙蒙着白色的塑料苫布,是怕雨淋,也特别扎眼。大叔日夜守护在巨龙脚下,不是担心人偷,是害怕那些地少的人眼红,一把火会让他们的血汗化为乌有。焚烧花生垛的案件已经发生多起,县公安局也最为头疼,天干物燥,放火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天气晴朗,阳光真够意思,花生摘果再适宜不过。保财大叔早早烧好一锅开水倒进拖拉机的水箱,热气散开后,他开始手摇启动拖拉机。因为农闲不用,蓄电瓶便早早地坏掉,大叔就安装了一个‘拍拍响’的免摇启动器,这种新发明却是个能看不能用的玩意儿,一季没有过完就坏掉了,所以人力启动拖拉机还是最为常见。大叔费力地摇动拖拉机,一松减压,机器连烟也不冒一下,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遇上难启动的拖拉机,年轻人冬天也速手无策。只是这样一下子,保财大叔就气喘吁吁了。保财家大婶于是来敲我家的门,要我到他家帮忙。经过十几次反复地松放减压,拖拉机终于冒着黑烟咆哮起来。我和保财大叔都已经汗透了衣服。
拖拉机咆哮着,大叔又喘了一阵粗气,才安上摘果机,缓缓地把拖拉机开到巨龙脚下。他选好了风向,固定好机器,就站在巨龙之上,挥舞着铁叉把花生秧一叉一叉扔进摘果机。拖拉机大油门咆哮着,花生果一条线从摘果机里喷扬而出,大婶在下面一会用铁叉把秸秆挑开,一会用筢子钩挠,老两口忙的不亦乐乎。
拖拉机咆哮了一上午,太阳早已偏西,他们还没有顾得上吃一口东西,巨龙才被摘果机吃掉不足五分之一。尘土飞扬里,他们早已变成了两个土人,大婶一屁股坐在花生果堆成的小山上,愤怒地冲保财大叔喊道:“他爹,雇人干吧!我不行了,再干我的老命要交代了!”
大叔急忙跳下花生垛,停住了旋转的机器,嘴巴里骂骂咧咧道:“奶奶的,想歇一会儿你就说,你以为老子在上面不累呀,雇一个人一天最少得一百五十块,还有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一吊蛋,磨洋工,这一天就过去了!”
大婶说:“你要钱不要命啦,人家虎头才三十多岁,一下子就从城里雇了四个人,两天就把花生脱完啦!”
大叔说:“虎头两口子是干活的人吗?他家才十几亩地,你算算化肥种子的成本不计,光铲花生和脱花生他们就花了几千块,这一年到头,一亩地能生出多少财呀?今年丰收还行,遇上风不调,雨不顺的年景,种子钱也得赔上呀!”
大婶说:“那总比赔上我们这两条老命强呀!”
大叔说;“我们的老骨头硬着哩,咱们一年不就忙这么几个月吗,虎头他爹做了一辈子医生,一辈子没有走出他开的诊所几回,虽然救人不少,力气活他是一天都没有干,还算个手艺高的医生,可他刚刚五十就得了脑血栓,不到六十就去见了佛主;还是咱们这样勤劳身体好,只是这板不要太紧了,下午咱们不脱了,摘了的花生果装包往家里拉,咱们天长日久地脱!”
村西头的海龙爷八十六岁还能背起一百多斤重的麻袋,轮到他儿子金锁这一辈怎么就不行了呢?前年,金锁才四十六岁,患上了严重的肝硬化,累不得也气不得,这两年他天天在麻将桌上沉浮着,只是他的儿子普净大学一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家里的十几亩责任田,金锁还得硬撑着,这一季下来,他明显又消瘦了,今天刚刚坐到麻将桌前,一下子就昏倒了,大口大口地喷血,病情危重,王普净,你现在在哪里呀?你的父亲眼不闭是在等你回家呀!
静静的十一月,我为秋收中倒下的人们默默地祈祷,愿他们顽强地挺过这一关,挺不过的,请一路走好!
【注】王楼极乐山是我们当地火葬场的名字,本文的人物皆为真人真名,如有什么不妥,请父老乡亲们见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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