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北那片浑厚苍凉的大山中,一条蜿蜒曲折的深沟两旁散落着依山而筑的窑洞。那里住着栓子年老的父亲,因此,那个有山的地方被栓子称为老家。栓子时常想起家,因为他想父亲。
栓子的家乡很美。叠峦起伏的山上一到秋天,满山挂满了玛瑙似的大红枣,色彩斑斓的野花闲草中散落着白色的精灵---陕北山羊。此时满山都弥漫着丰收的馨香和喜悦。出了栓子家窑洞十几米就是一道很深的山沟,沟底一条小河一年四季流淌着清清的泉水。一座被大树浓荫笼罩的青石拱桥连接着另一座大山,它是连接村里乡亲串门的唯一道路。小河两旁顺着山势伸出的树或英俊挺拔玉树临风或枝蔓俏丽婀娜多姿,让这里平多了一丝宁静,增添了一份幽雅。许是地势的原因,已是晚秋时节了河旁树木的叶仍是绿灿灿的,不似山坡高处的树木,已只剩几枝孤零零枝条挂着几片泛黄的叶子在秋风中摇曳。
清晨,雾霭从山中缓缓升腾,河旁的树木宛如披上了一层洁白而柔软的纱曼,群山的腰上缠了一条硕大的羊毛围巾,此情此景不由的让人感叹这似梦似仙般的人间仙境,心底悄然浮起一串串无暇的联想和美好的记忆。这心底涌动的景色穿透了时光,时刻牵动着栓子遥望的目光。
栓子的家乡还很贫瘠落后。 晚秋时节的陕北山区与陕南和关中相比少了些秀丽,多了一些苍凉,少了些繁华,多了一些厚重。由于自然气候的原因,陕北“背靠黄河面对着天,陕北的山来山套着山,东山糜子西山上谷,黄土里笑来黄土里哭”。与城市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生活反差很大。“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交通基本脚走。”一条大沟的两旁,蔓延十多里长的地方零星散落的排列着几十户人家的窑洞就是一个行政村。“山沟沟里那个熬日月,磨道道里那个转”,“羊啦肚子手巾呦三道道蓝,咱们见个面容易哎呀拉话话的难,一个在那山上呦一个在那沟,咱们拉不上话话哎呀招一招个手”。就是对这里生活的真实素描。
栓子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栓子在关中一所大学毕业后,就在城市找了份工作,后来又娶妻生子在城市安了家,成了名符其实的城市人。但他想家,连做梦都在想家,魂牵梦绕家乡的红枣,想那座被浓荫遮盖的石桥,想那孔孤独的窑洞和他那淳朴憨厚的父亲。可是,从他所住的城市回家,车要在高速公路,普通公路,乡间小路上连续开一正天时间,然后还要步行上坡下坡。如陕北民歌中所唱“山又高来路又远,好骡子好马得几天”。思乡的情绪犹如这秋日的绵绵细雨,唤醒了栓子儿时尘封的记忆。又是一年秋风劲,更叹秋雨助凄凉。透过朦胧似雾的雨帘,他似乎看到了年迈的父亲盘坐在炕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忽明忽暗的烟火中,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儿子稚嫩的脸庞,眼角浑浊的泪水顺着大山的沟壑无声流淌。
当栓子把要和朋友一起回家的消息告诉父亲时,父亲那黝黑布满皱纹的脸像山上的野菊花绽放了。他欣喜的通知亲戚,“孩子要回家了”。像要招待贵客,父亲早早的杀了只羊,又走了几十里的山路去镇上买了肉和蔬菜。
晚秋的天气黑的早。栓子开着私家车下了普通公路转入乡间道路时,天已经拉上了厚厚的黑幕。小雨过后的天空缺少了月亮娇美的身影,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光亮,不时传入耳廓的秋虫的鸣啼声,更衬托出了山里的寂寞。黑夜舞动着手臂,为远处的大山涂抹黛色的轮廓,全没有了白日的那般浑厚雄伟。路是撒了些石子的土路,坎坷不平坑坑洼洼的,车子行驶在上面,像航行在波涛间的小船摇摆颠簸,挣扎着喘息着。
突然,车灯的前方出现了一位拘偻着身子的老人,寒风中,他手拿一把铁锨平正忙着平整一个土坑。霎时,栓子愣住了,那是他的父亲。父亲担心山路会挡住了孩子回家的车轮,会绊住了孩子回家的脚步,“十里山路九道道弯”,老人就是摸黑走了五、六里的山路来为孩子修补回家路面的。老人的行为让一车人目瞪口呆肃然起敬,那瘦小的身躯瞬间高大伟岸起来。这就是人间伟大的父爱,它像山一样厚重,像大海一样深沉。孩子回家的路有多长,父亲的爱就有多长。面对此情此景,栓子停下了车呆呆的抓着方向盘一动不动,嘴角无声的蠕动着,像一尊石雕,任由两道晶莹泪水顺着脸颊尽情的流淌。这泪水是从心底流出的,它冲洗着尘世的冷漠,那淡淡的咸味就是爱的味道,就是游子回家后心灵的滋味。
车窗外,秋风越过山岗像刀子一样割裂着孩子的心,震撼着一车人的思绪。车像一只漆黑夜里蠕动的龟,车前一位瘦小老人肩扛铁锨领着汽车,就像儿时牵着孩子的手放学回家,一脚深一脚浅,在这个秋色浓重的夜晚领着远方游子,向着大山深处那个叫家的地方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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