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树叶发出唰啦啦的响声,像是一场急雨敲打着叶子;转身向窗南望去,皎洁的月光不知何时钻进了屋子,清辉照亮了半间墙壁,窗前的桂花树清晰映入眼帘,这是九月了,八月开的桂花已然凋零,枝叶里残留着一些干巴巴的细碎花瓣,此时心静如水,也难嗅到丁点幽香了。树上还住着不少麻雀,只有麻雀这些不随季节迁徙的小鸟最爱和我们这样普通人家共居一处。
夜很深了,身旁的母亲发出梦乡里的酣睡声。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和母亲同铺了。母亲有腰疼病,不易睡柔软的床垫,这木板床却把我挺的辗转难眠。原本母亲要我到楼上另一间卧室里休息,我不舍得放弃这难得和母亲共眠一处的机会,便坚持要跟她睡。我们聊着往事,也没头没尾,想到哪说到哪,有些我记得很清晰,母亲有些模糊了;村东村西,前后几十年的人事,我们直到唠得口干舌燥,眼皮发沉,才渐渐不做声息。
风停了,听不到树叶发出的声响。依旧难眠。月光不如先前那样明亮,像是起了雾,淡暗的夜色传来几声犬吠,接着像是传染似的犬声四起。母亲喂养的丢丢和黑豆也跟着汪汪叫起来。熟睡中的母亲警惕地醒来,大声地呵斥着小狗,要它们不要瞎嚷嚷……我知道母亲的话一语双关,她大声呵斥不仅仅是对那两条小狗,也是告诫引起狗叫的不安分的“动静”说的,意思就是“我”醒着呢,不要生事。狗叫声也渐渐缓了下来,想必是有“不法分子”被母亲的声音震慑住了,远走了。
夜出奇地静,我还是思潮翻滚,难以眠去。丢丢和黑豆两个家伙已经睡醒,估计在院子里皮皮打打闹着呢,肯定又跑到院落的菊花丛里撕咬,我听到了花枝被扯绊的声音。雾水大概已经打湿了外面的世界。有点潮湿的冷味扑进屋子。
多么寂寥的夜晚,寂寥的乡村啊,村里的楼房越盖越漂亮,屋子里住的人却越来越少。中青年人几乎都外出了,能走的几乎是拖家带眷地;留下的是老弱病残看守家园。挣了钱就回来盖屋子,一片片上好的良田耕地不些日子就竖起一幢幢漂亮的楼房。这些年,房价不断上涨,城里人把买房子作为一生的头等大事,乡下人也不甘落后,倾尽所有不停地建房。房子啊,中国人的命根子,有了房子,好像人生就有了千秋万代;可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在不停地被圈起,不停地被钢筋水泥吞噬。什么工业园区,市里有,县里有,连着每个小乡镇也大建特建,刚回家就听到一个消息,我们这个乡村不久也要被“规划掉”,唉!也没见得有多少工业富裕了这一方水土,倒是噪声多了,污水多了,空气里刺鼻子的味道多了,投机倒把的富人多……是不是我也想多了?学着杞人忧天那样来忧地?但我们未来的子孙伸着双手能否向工业讨要到果腹的五谷呢?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听到母亲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拿过手机一看五点多钟。天还没亮呢。母亲说:人老了,睡眠短,老是躺着难受,后院的小狗叮当还拴着呢,要松开给它放放风。母亲问我睡得好吗?我说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倒是现在真困了。母亲把我的被子朝里掖了掖,要我尽管睡去。
这一睡去再醒来已是八点多了。雾渐渐散去,太阳像是蒙着一层青纱柔柔地升在东方。果然好大的雾水,像是落了一场小雨。桂花的叶子挂满水珠,院角的菊花被小狗踩得东倒西歪,黑豆和丢丢的四肢沾着湿漉漉的花草叶子。这两个狗东西,摧花贼,我心里骂道。几只母鸡摆着肥大的屁股跟在母亲身后,叽叽咕咕要吃的,唯有那只漂亮的大公鸡在树桩上蹦来跳去的,不时去追逐母鸡显耀它的绝活,秀着它的”旋风腿”。母亲指着它对我说:待会把它撵到圈里,抓住它给宰掉。我是一万个不同意,坚持留着它给母鸡们做孩子爹。母亲笑着说:它的心已经野掉了,天天跑去邻居家带母鸡来我们家偷食吃。我劝道:母鸡们不吃醋,您老人家就高抬贵手,放它一马,由它去。
在乡下住了两日,尽情享受母亲的疼爱,家的温情;也享受着乡村的宁静,淳朴和自由自在。可是我一看到乡村里那一幢幢装修精美的楼房,便想到房屋里的空荡,阔气的红色大铁门外蹲着年迈的看守屋子的老人,像个颓废的老牛,在孤零的时光里默然眺望着远方……
我的乡村啊,房子盖得高了多了,村里的路也修的宽了平坦了,驻守的人越来越少了,说不出的丝丝惆怅笼罩心头,怕是过几日我走的时候,这感觉会更浓。
-全文完-
▷ 进入秋窗无雨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