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市文化中心落成,座座拔地而起的宏伟建筑,一泓池水、跳跃的喷泉、优美的名曲,在灿烂的灯光下集体舞、武术、太极、练歌、唱戏、旱冰、跑步等等悠闲地人群,织成了一派祥和热闹的景色,我更加热爱这片土地,迷恋她的现在、眷恋她的往昔……
半个世纪前,我家住在西南楼工人新村,附近有两个公园,一个是人民公园,一个是尖山公园。人民公园是大盐商李善人(李春城)的私人花园,当时园内已经有楼台亭阁、珍禽异兽了,门票才5分钱,但小孩子口袋没钱,没钱想进去,除非跳墙头,那就有被逮的可能。尖山公园不同,没有大门,随便出入,自然是大众的休闲好场所。可是那个年头大人们疲于“跃进建设”,再加上家家户户都有沉重家务,哪有空带孩子玩儿。所以,尖山公园就是孩子们自娱的天地,准确地说是男孩子的天地,更是“野孩子”的天地。
早先广东路在西楼桥桥北,桥南叫二号路。尖山公园坐落在二号路的南端。建园前这里是一片荒地和水坑,水坑是窑场取土造成的。1958年天津市政府开始在这里修建公园。公园范围就是现在的文化中心这一带,按现在的路名是乐园道、越秀路、平江南道、隆昌路。记忆中尖山公园没有院墙,周围也没有像样的路,与居民区用篱笆或者灌木花丛、田地、水塘等自然相隔。其实公园很小,仅仅是围着“王八坑”的那点花坛、凉亭和游乐设施而已。至于小树林、四方坑等等均已经出了公园地界,在小孩子的眼里尖山公园却是无边无界的。
公园的入口有一对石狮子。公狮脚下有个绣球,母狮脚下有小狮子。那对狮子大概并不那么壮观,在我的记忆中相当神武。每次来到公园门前,必须摸一摸、骑一骑。后来见到北京故宫的狮子时,却觉得它威严有加亲切不足。这对石狮子在建天津乐园时还有,现在不知流落何方了?入口处只是四根水泥柱子,没有门楣,柱子排列空隙是中间宽两边窄。现在想来这样的“大门”实在是太简陋、太寒酸了,当时觉得就应该是这样。
走进后,前面有个影壁,文革时期曾画着“毛主[xi]挥手我们前进”、“大海航行靠舵手”等宣传画,它的下方每逢“五一”、“十一”都要摆放几盆鲜花,组成简单的图案。在它的后面就是一个大水湖,叫王八(鳖)坑,湖中有个岛,叫王八岛。王八繁殖季节岛上能捡到王八蛋、小王八之类,那是极开心的事。岛上有个湖心亭,是个中国式红柱黄瓦的凉亭,围着湖心亭种了很多的柏树,远远望去绿树簇拥着红亭。去王八岛没有船、没有桥,只能游泳。我小时不会游泳,几个哥哥曾驮着我去湖心亭,妈妈知道后还把哥哥们狠狠揍了一顿,妈妈拿着笤帚把儿抽打哥哥,哥哥边逃边喊的情景历历在目。因为每年王八坑都淹死人,我家男孩子多,个个淘气,妈爸真怕出事儿啊!
公园“门儿”的左侧有一个长廊,是红砖搭的空心柱,柱子上头用木条搭成架,葡萄、紫罗兰、金银花爬满架子。紫罗兰像一串串葡萄;金银花刚开时白色,时间长了变成金黄色,并且散出阵阵香气;葡萄不等成熟就被人们摘光了。柱与柱之间是水泥长凳,可供人们下棋、休闲、纳凉。“虫子”(小伙伴)痴迷于下棋,经常逃学到这里“切磋技艺”,没想到竟然修成正果——步入专业队,算是长廊“培养”的人才吧!长廊旁还有块空地,早上常有人在那里晨练、踢毽儿,郭爷爷是他们中的佼佼者,那毽儿踢得太花哨了,一个“鹞子翻身”接一个“苏秦背剑”……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常吸引很多人围观。
长廊尽头的北侧是儿童游乐场,这儿是公园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孩子们最集中的地方,设施旁常排着队,队列最长的是滑梯旁。滑梯极简单,有趣的是与滑梯并排有两根通地的滑杆,稍大点的孩子用腋窝夹住滑杆,像“飞”下来似的。公园有两种秋千,一种是踏板的;另一种是放小孩子的,一个没有盖的木箱,前面有两个洞,把小孩放到箱子里,腿穿过洞眼儿耷拉在箱外,大人推箱子,就荡起来了。压板(跷跷板)结构简单,长长的木板中间有个支架,有马鞍形的铁扶手,人坐两端,你蹬一下,我再蹬一下,高低交互很好玩。转椅是圆形底盘焊上几把小椅子,中间有铁轴,大人一推,就转起来了,这种转椅速度快时座上人会头晕。爬杆就是竖立一个铁杆子,小孩可以爬上爬下。双杠、单杠和现在的一样,孩子们根本不会玩“专业”,同样是爬上爬下。软梯就是用铁链子做成的梯子,往上爬时,梯子来回晃动。这些游戏现在很难见到了,远不如游戏厅、cs、过山车、欢乐谷等好玩,但是它们的朴实无华一样激发我们身心的长大。
长廊尽头的南侧,有一个半岛,四周有些花草,小凉亭在半岛的端部,站在凉亭里就好像一艘驶向湖心的画舫。凭栏远眺,蓝天白云下湖水倒映着对面岛上的绿树红亭黄瓦,令人心旷神怡,夜晚月儿荡漾在粼粼的波光中,更加诗意浓浓,不禁想起“水驿风催舫,江楼月透床”的佳句,难怪引得很多情侣驻足忘返,这里也常吸引操琴唱戏的人群。半岛旁的空地上常有人习武,我不懂十八般武艺是怎么回事,只见月光下刀枪棍棒舞动得快似闪电、虎虎生风煞是好看,往往要看到人家收拾家伙了才回家。
附近有旱厕,有人掏挖,卫生很差,天热时到处爬蛆。但这已经很人性化了,不像现在找厕所是件难事,偌大一个海河带状公园绵延几十里,竟找不到“方便”之处。
在王八坑的后方有一个用绳子围起来的人工露天游泳池,是“毛主[xi]畅游长江”后的产物。游泳池四壁是大石头砌成,大小是按国家标准设计。夏天供周围居民游泳,可能是3分钱1小时。刚开业时人很多,不论浅池、深池,下饺子似的。后来,游泳池冷落了,会游泳的嫌它小、花钱,不如大河游得痛快,加之文革运动的冲击,去游泳池的人越来越少,随之废弃,池里生满杂草,甚至有人沤青麻(做麻杆、麻的一道工序),臭气熏天。泳池的几间管理用房也成为住房。
就在游泳池鼎盛时期,有些头脑灵活的人搞起“汽水”营生,知情人透露他们的“汽水”是用王八坑的水做的,如此产品居然没有引起一例饮食卫生的官司。
游泳池附近有一个居民村,村子里没通自来水,饮用水要到别处去拉。我们管它叫“狗村”,是因为家家户户都养狗,路过那里时,大狗“汪汪”地叫,很凶,很吓人,不敢靠近。想必他们地处偏僻,养狗为了看家护院。
在王八坑的后面还有一片小树林,夏天那里很凉快,常聚集很多打扑克的人。鸟儿迁徙的季节里,有人在此下网逮鸟。逮住的品种真不少,有柳雀、白眼、黄雀、红脖、蓝脖等等。谁要逮住好看的鸟也会造成一阵轰动,十分荣耀。我小时很希望自己有一只漂亮的小鸟。现在除了麻雀、喜鹊,见不到其它飞禽了,那时在公园里经常能看到很多的鸟,除了上述的小鸟,还能看到猫头鹰、鹞隼等小型猛禽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漂亮小鸟,甚至还能看到老鹰。
公园“门儿”的右侧,跳过那几间公园管理用房,后面有个由柏树,柳树、龙爪槐,月季花、灌木等围成的空间,尽管与公园的大道相邻,由于树木的遮挡,这里俨然是个园中园,典雅、幽静,给人满园庭芳花似锦的感觉,又是一处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到了夜晚,这里也常聚集练武、摔跤的人群,穿上褡裢,什么“大别子”、“背口袋”等等好不热闹。看热闹也有学问——尽管看,莫多言。惹翻了“练家”不得了,轻则挨骂,重则挨揍。
再往前走,有一个大水坑,因为外形接近于方形,叫它“四方坑”。它的旁边有个养鱼池,它们之间只隔一条很窄的土路(约2米宽),这条土路直通“河北宾馆”。这座建筑是苏联老大哥援建的,中苏关系破裂后,专家带走了图纸,工程停滞。由于周围没有高大的建筑,外表看上去很雄伟,内部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冷落凋敝。现在的天津大剧院是我国工程师结合原貌继续建设的,外表没变。
每年的春季,水坑里、水洼里到处都有蝌蚪。蝌蚪变成青蛙后,走在草窠里,小蛤蟆四处乱跳,因为它们颜色比草浅,动作又一致,就像脚下有闪光一样,迈一步就闪一下。逮小蛤蟆很容易,还可用大豆虫“钓”大蛤蟆,我哥哥是个高手,经常逮到一大盆“战果”。吃田鸡时不仅吃后腿,前腿也吃,翘点韭菜,再放点青椒,别提多香了,还细甜。现在有些名饭店里虽然有田鸡类菜肴,却尝不到那么香甜的野味了。
儿时我在公园里开眼见到了“车辙雨”。那天听到有人大喊“看那边儿下雨了”。我们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一块高高的黑云(积雨云),在金色的阳光下抛洒着银亮的雨丝,非常奇特,至今不忘。其实公园里还能看到彩虹、落日等美景,现在虽然也能看到彩虹、落日,由于高楼林立,削减了诗意。
“老贺”就是蜻蜓,天津方言叫“老贺”(贺字也许不对,读者将就吧)。暑假我们几乎天天去尖山公园粘(zhān)“老贺”。有“红辣子”、“大老青”、“轱辘钱”、“花狸豹”、“小黑鬼”、“黑老婆”等等,数量最多的是“红辣子”,我们最喜欢的是“大老青”和“轱辘钱”,因为个子大、花纹好。每次粘“老贺”都会凯旋而归。把它们放到纱窗上很壮观,少则十几只,多则几十只,心里很有成就感,盼望它们能替我家捉很多蚊子,其实这种作用并不大,不久大部分“老贺”就死了。
别看粘“老贺”可以锻炼孩子们动手动脑,但也会出危险,因为公园里大大小小水坑都没有护栏,小孩子玩得太投入,不慎掉河里的事时有发生。记得我们新村的“小歪嘴”(不知道名字)就是去尖山公园粘“老贺”淹死的。他母亲是个很文静的女人,儿子出事后疯了,整天在陇当(一排排房子中间的走道)里“找”孩子。我依稀记得,那个高高的中年妇女,灰白的脸色,一身蓝色的衣服,嘴里不停地叫着儿子的名字,声音并不高,像是癔语,又像是交谈,声声凄凉哀怨……
到养鱼池钓鱼要挨逮。我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在王八坑钓鱼。我们工具很简单,大头针窝钩、竹竿、自制鱼漂,只能在岸边钓“傻巴”。“傻巴”是一种两寸长的小鱼,脑袋很大,身子细长像一个楔子,几乎无磷,像个小肉滚儿。钓得多时,煮后蘸点酱油,味道非常鲜美,那种感觉不亚于现在吃对虾,煮完就吃光了。有一年夏天,天气闷热,养鱼池“翻坑”了。白花花的死鱼浮在水面上,附近人们纷纷去“捞”,这时我哥哥会弄来不少鱼,全家美餐一顿。
秋天的公园里花草盛开、蝶飞蝉鸣,连晚上也是别有一番趣味,秋虫、蛙叫连成一片,油葫芦叫声“嘟噜”的带水音;小蛐蛐叫声发脆像小锣……。我们偏好蛐蛐,逮回来和伙伴们斗蛐蛐。路灯底下飞舞着各种趋光昆虫,吸引我的有两种:喇喇蛄(蝼蛄)和“油克螂”(昆虫学的名称不知道),喇喇蛄可以喂鸡,“油克螂”可以解馋。“油克螂”是一种像蟑螂似的昆虫,黑色六爪四翅。黑又亮的硬翅下有用来飞行的褐色软翅,肚子里白色物像大油(猪油),两只前爪粗壮有力,能扒开地面钻到土里,头很小,触角短小像官帽翅。“油克螂”可以用油炸或者用盐煮,就像吃蚕蛹一样,味道极香。现在有些饭店的昆虫菜,如蚕蛹、蚂蚱、蝎子、白虫子(像面包虫)等等,作法、价钱高低不一,但是再也有比油炸“油克螂”更香的昆虫菜了。
冬季里该落叶的落叶,该结冰的结冰,一片荒凉,依然挡不住孩子们的玩心。有了厚厚的冰层,我们不用游泳就能到王八岛上玩了。结冰和落叶不影响打滑梯、荡秋千、玩双杠等等。最好玩的是溜冰,一只脚向前,另一只脚蹬冰,不费力气能滑很远。还可以自制工具,就是脚下踩着钉了铁丝的木板,这样滑得更快,如果木板大些,系根绳子,坐上人,像电影里的雪橇。
溜冰很快乐也很危险,因为冰面常有钓鱼人留下的窟窿和窖冰留下的水面,虽然这些窟窿和水面也冻冰,但是很薄,容易掉下去。我的伙伴就掉下去过,幸亏大家及时把他拽上来了,才没出危险。但是衣服全湿了,因为怕挨打,不敢回家,在数九的天气里,找了个背风的太阳地,直接用身体把湿衣服焐干些才敢回家,还是没逃过大人的眼睛,没逃脱一顿教训,还大病一场。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个“没淹死、没冻死、命大的家伙”长大后竟然成为某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
文革时期,不知是谁把石狮子推倒了,可怜的狮子也成了“四旧”。还有含冤人承受不了非人的待遇在公园里自杀,我脑海里还记得两件事,一个是在公园里吊死的女人,据说那天晚上她哭了一宿,想必是走投无路,又牵挂某些事情,难割难舍……等到天亮,她已经在歪脖树上香消玉殒了;另一件是一个中年男子死在前面提到的“旱厕”屋顶,是一个小孩爬树时发现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污黑的尸液顺着排水沟流淌,屋顶爬满了蛆虫,也许死人身边黑色手提包能提供人们一些关于他的线索。由于社会秩序的破坏,又地处偏僻,是刑事犯罪的多发地。1983年严打期间,我曾被抽调到法院协助审判工作,接触到一些案件印证了这一事实。
1976年地震后,公园里搭建了很多地震棚,政府也建了1700多间,安置受灾群众,公园面目全非。1981年“拆棚安置”工程后,公园逐渐恢复。1984年市政府决定在尖山公园集资(在职职工1元/人)兴建天津乐园,邓颖超亲笔题字“天津青少年活动中心”。乐园建成后,我已成家,乐园里也曾留下我家三口的欢笑。2009年市政府决定在乐园兴建文化中心。
我们感叹!乐园取代尖山公园,文化中心取代乐园,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历史的脚印、文明的更迭!
我惋惜没能留下尖山公园的照片。也许是她的平凡,让人们无暇顾及,其实她早已刻在50后、60后的心中,封存在他们的记忆里,记忆中一草一木生长着当年的故事……
倘若再提起尖山公园,该是老爷爷给小孙子们讲的“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尖山公园我心中的巴比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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