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大伯，是我们沟上最有名的猎人。

虽然我已过不惑之年，也已经成家立业，有了一份算不上好，但也基本上能满足温饱的工作。往往回首往事，挥之不去的，就是很小时候的农村生活印象。

我出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那时后我还很小，季家沟里有两派力量，依稀记得叫"红联"和"炮筒"的，一直在在闹腾着。今天打倒这个，明天打倒那个，总是开批斗大会。反正开会的时候人挺多，很热闹，参加会的也多是本村和邻村村民,其中也有我的隔壁的邻居。对这些，反正孩子们搞不懂，能在批斗台子底下跑来跑去，和玩伴们乱喊乱叫、扔石子、扬沙玩土、疯乐就行。

往往在大会开完后，就有不断有人去我家，和父亲他们低声说着什么。有时还有争吵。只有等来人走完后，父母才告诉我们说，是两派在争取他们。希望他们能参加到自己的一派中来。父亲一直没有搞懂，平常在一起的乡里乡亲，互相揭短、互相打斗、妻揭夫短、划清界线等都很没有名堂的事咋就那么多。地里的荘稼反倒都很少有人去管是否苗稀苗稠、天涝天旱、有无杂草、有无虫灾、有无偷盗等。只有生产队长，能组织很少一部分没有参加革命斗争的人在田间干活。

可是到麦收和秋收后，要给各家各户分粮的时候，排队分获胜利果实的人，那可是人山人海，生怕漏掉自己。在生产队按人口平均分配完那收成本来就不好的两料荘稼时，看看自家装粮的口袋和瓦瓮，甚至连一半满都没有。就是这为数不多的粮食还要精打细算分配到一年中的十二个月，要不到年中就断顿了。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肚子填不饱。平常的饮食多是把玉米磨碎成玉米榛子，大锅里添满水，烧开，挖上一碗玉米榛子，倒进锅里，不停地搅拌，煮熟就开饭了。饭稀得很，多添水，就是每人可以多喝两碗。把肚子能喝饱。但那一点都不顶饥耐饿。两泡尿，肚子就空了。根本就不敢蒸馍馍，锅里要是能下些姐姐们挖来的野菜的话，还有些捞头。要是能在锅里放些红薯进去，那就更香了。我还在长身体啊，做梦梦见的都是在吃馍馍。那时候能吃个玉米面馍馍，可是件奢侈的事。白面馍和肉那就更不敢奢望了。

记得小时候有个笑话，说将来有一天挣上钱了，就把红薯玉米榛子做的稠稠的，吃个饱。

父亲出生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刚解放那阵，美帝悍然入侵我们的伟大邻邦朝鲜，父亲和大伯他们哥俩积极响应祖国的号召，报名参军。哥俩都参加了抗美援朝预备役部队拉练，刚准备参战时，美帝们在三八线那边签了停战协定了。哥俩就又回到了村子。

父亲和大伯他们哥俩后来能成为出色的猎人，也得益于那段时期的部队拉练。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自不在话下。

其实，在肚子饥饿的年代，季家沟周围的塬上塬下，缓坡涧地、田间地头、杂草树林间还是有不少野兔的。野兔毛色为暗褐色或接近黄土颜色，腹毛多为白色。前肢短、后肢长、视觉极佳、耳朵长，听觉十分灵敏，一般野兔的洞穴都非常浅，刚能容身。刚开始，人们还不知道抓野兔、黄鼠来吃。突然一次有人尝试后，感觉肉味鲜美，肉香四溢，顿时，成群结队的人开始了撵兔子。农村人最常用的工具就是细狗，狗以腰细，奔跑速度快而得名。兔子是跑不过细狗的，季家沟本来就不大，没多久，兔子就销声匿迹了。抓黄鼠最简单，看看田地里是否有鼠洞，挑上一担水，往洞里一罐，黄鼠呼吸不了，就从洞里钻出来。用铁锨摁住，装进笼子宰杀。

添猫狗，就像增人口。人都吃不饱，更何况狗呢。兔子少了以后，细狗也就成了盘中餐。真可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一点也不假。父亲和大伯他们哥俩还有一门不为外人知道的手艺就是制作土枪。那可能是从爷爷手里传下来的，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记得当时的公社书记叫李占山，也是个爱好此行当的。只可惜，他不会造猎枪，但他路子广，能从平城的拖拉机制造厂弄来无缝钢管，以及铁砂、火药和炸药。父亲和大伯他们哥俩就有了发挥手艺的地方，造一杆土枪，可以换来二百斤玉米。那可是一家人两三个月的口粮。农闲时背上土枪，四处转悠，看见野兔，扬手做赶的姿态，兔子一惊，窜起老高。"嘭"地一声，端枪搂火，兔子应声而倒。这就算有了下顿改善生活的食材了。

沟上兔子越发少了，就只能向铜城进军了。

离平城三十公里外是出产燃煤的铜城。铜城市位于陕西省中部，黄土高原南缘，处于关中平原向陕北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是关中经济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西部和北部是广阔的山区，拥有林地面积二百五十万亩，山区万顷林海、青翠欲滴，崇山峻岭、云雾缭绕。山中泉、溪、瀑、潭、湖、河等水景形态多样。虽是风景秀丽，然而由于人们太忙，再加上连肚子都填不饱，谁还有多少心思去欣赏呢。

山里野鸡，斑鸠，野兔，猪獾，麂，野猪　野山羊等动物非常的多。分布于铜城西北的连绵群山之中。

公社书记李占山的弟弟叫李二喜，在我们平城的火车站上班。父亲和大伯他们哥俩每次去铜城打猎时，就喊上李占山。李占山也是欣然前往。每次都由李二喜安排他们三人坐上前往铜城运煤的拉煤货车。回来时，李二喜又安排好从铜城返回的列车。一来二去，次数多了。父亲和大伯他们哥俩就和车站这帮人混得很熟。省去了来回的车票钱，酬谢就是在山里猎获的野鸡。

山里虽然野味较多，一般能捕获的也就是山鸡、野兔和猪獾。野猪太凶猛，野山羊藏于深山，一般都很难遇到。

父亲的武器是一杆短枪，有一米二左右，俗称铳子。大伯喜欢用长枪，两米左右。备好铁砂、火药、炸药以及长刀就可以出发了。长枪适合远处射击，短枪近处射击效果较好，在猎物发怒伤及人时，尤显重要。

山里的野兔喜欢生活在有水源的混交林内，农田附近的荒山坡、灌木丛中以及适于隐身的洋槐林。在秋季，野兔经过一年的生长，体肥脂厚，捕之食用，味道鲜美。

在山区，由于树林灌木丛生，阻碍视线和射击，猎枪发挥的作用不大。常用的方法就是下套。如果观察到有兔子的新鲜粪便和爪印，就说明有兔子在附近活动。在兔子来回经过的爪印路径旁边，钉一个木楔子，拴上一条钢丝。钢丝的另一头，圈出一个比兔子头稍大一些的活套，放在兔子经过的小径上。在天黑，兔子出窝觅食时，脑袋一钻就进去了。兔子头上套上钢丝圈后，兔子受惊，蹦跳挣扎，越套越紧，直到无喘息之机。如果白天能观察到兔子活动踪迹的话，多下套，就会收获很多。运气好的话，一晚套上十来个不成问题。

兔子的悲哀，就在于爱走老路。即使钢丝圈套头，也不知道后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野鸡是另外一种相对容易捕获的野味。

雄野鸡鸡头顶部为绿色，颈部为黑绿色并有一白环，两颊有鲜红色肉冠，胸部是紫金色并有光泽，背绿色，翅膀有横条花纹，尾羽细长，长像非常美丽。雌野鸡为土色并有棕色花纹。　在山上林间穿梭时，经常能惊飞一群野鸡，野鸡在受惊来不及飞走时，往往立即钻入草丛隐蔽，但由于太过紧张，只是把头隐藏在草丛间了，屁股却露在外面不顾，此时极易抓获。若果恰巧碰到的是野鸡的栖息地，收上几窝野鸡蛋也稀松平常。父亲哥俩常常是用酒泡米洒在野鸡活动的范围内，醉倒野鸡。或用纳鞋底的线，先在玉米粒上钻个小洞，绳子的一头穿过玉米上的小洞并环绕打结，另一头绑在野鸡活动范围内的灌木枝杈上。多撒些玉米粒，引诱野鸡进食。一不小心，野鸡会吞进绑缚绳子的玉米粒。玉米粒被吞进野鸡的嗉囊后，便跑不脱了。上一次铜城的山，带上十数八个野鸡也是不错的。

而父亲和大伯他们哥俩常抓的另一种动物方式则较为血腥暴力。这种动物，我们土话称呼其的发音为"湍"。实质是猪獾，它的鼻子非常像猪鼻子，常用来拱土翻泥和嗅闻。猪獾四肢短健，前爪强大锐利。受到攻击时，常会站立起来，挺直前半身，张嘴反扑撕抓追咬，凶猛异常。秋季猪獾身体肥壮，是捕获最佳时期。猪獾的洞穴一般深一米多。　父亲和大伯他们哥俩最拿手的武器就是药丸。把用炸药和火药做成药丸装在猪獾喜食的青蛙或蛤蟆体内，放置在其窝附近。猪獾见到美味，大口咬食，药丸瞬时爆炸。猪獾头部受伤。埋伏在附近的父亲和大伯他们哥俩，迅速出击，收获战利品。

那时，饥饿已经冲昏人的头脑。只有打到猎物，才能换来粮食，养活一大家子老老少少。人命胜于一切。今天回想起来，我真该为牺牲在父亲和大伯哥俩手里的无数野生生命默哀致敬：是你们救了我们的命，可怜地牺牲了自己！

父亲和大伯他们哥俩只在农闲时进山狩猎。狩猎的战利品基本上都换成粮食了。偶尔也会剥掉獾皮，拿水长时间浸泡，除去腥味。把獾的肉剁成小块，切上几根葱，洒些盐巴，和玉米面拌在一起，搭上锅蒸。水开半个多小时，蒸汽带着肉香就从笼屉里散发出来，家里每个人都能分上一碗，解馋充饥。獾的肥油可以练成乳白色的獾油，装在瓶里，是治疗冻伤和烫伤的良药，效果极佳。

父亲当过多年的生产副队长，指挥着村民在地里务弄荘稼。父亲直到土地承包到户后，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土地、同样的村民，所种的荘稼除了缴公购粮外，还能自产自足，甚至还有余粮出售；且吃的都是纯白面的喷香馒头。一句话，大锅饭真是害死人。

在土地包产到户以后，农民基本上都解决了温饱问题。父亲和大伯他们哥俩也很少去铜城打猎了。一方面，不需要再用猎物换粮食了；另一方面，各种野生动物都成了保护动物，不允许随意捕杀了。再加上九六年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枪支管理法》，不允许私人持有和制造枪支，　乡上多次来人催缴家里的长枪和铳子。来缴枪支的就是老书记李占山的儿子。　

因为父亲去世较早，没有看到这情形。直到大伯去年去世，家里的两支枪才予上缴。如果父亲当时在世的话，肯定会早早地缴上那早已没有用场的猎枪的。没有了枪，季家沟现在也就没有了猎人。

虽然靠捕捉野物换取粮食充饥的年代早已成为过去，但是那段苦难的经历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底，弥久愈新，难以忘怀。（老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