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生在没落的官宦家庭,先曾祖由于英年早逝,家境渐渐地低落,并没到贫穷的地步,据说是在芦台做生意。随着略强入侵,经济衰败,生意日渐难做,姥爷沦落到为他人收账的地步。因此,得罪了不少因贫穷想赖账的穷苦人(贫下中农)。姥姥是中医世家独生女,家境比较殷实,也算个大家小姐吧,人长得很漂亮,出门时都是头脚整齐,干干净净的,一生都非常注意个人的仪表。在文革期间受到冲击,被批斗的人剃了“牛鬼蛇神”头,无法接受这种非人的待遇,批斗后就姥姥“出走”了,至今没有找到“尸身”,姥爷上吊自尽了,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姥爷比较开明把子女全送进学堂,母亲高小文化,在当时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抗战后,一来为了躲避战乱,二来帮助姑妈(我的姑姥姥)料理家务,三来减轻家生活负担。所以到天津姑妈家,一直呆到出嫁。母亲出嫁很晚,也许是姑姥姥家太缺少人手,一直不给这个侄女找婆家。母亲性情温和,从不违抗长辈的指令,出阁时已经27、8岁了,客观地说太残酷了!姑姥姥太自私了!无情占有侄女的青春年华长达十几年,仅仅为了省点钱——侄女无偿干家务,最后还落得她“养活了”侄女。
妈妈年轻时很漂亮,个头1米7以上,身材匀称,按现在眼光看,无疑是标准的“模特”。爸爸40岁结婚,婚前在重庆机要部门,盼望回父母身边再成家。婚后很珍惜自己的家庭,更疼爱漂亮的妻子,从不与母亲吵架,但是经常干“先斩后奏”的大男子主义事情,弄得母亲常常抱怨、流泪……
母亲是个善良、豁达的人,在家庭中从不计较个人得失,特别是对长辈,唯诺是从、愚忠愚孝,常常委屈得私下流泪。曾听母亲说,奶奶家并不穷,住的是法租界的玉德里(今百货大楼附近)一座楼,结婚的第二天,让我母亲穿着新婚的衣服去南市的贫民窟捡菜叶,当时我母亲含着眼泪没有反对,试想一个受过教育的女人、穿着新婚的衣服、混在一群饥饿人群中,“抢菜叶、菜帮”什么感觉,(我写到这非常激愤),不是屈辱,简直就是侮辱!奶奶、姑姑、伯伯常下饭馆,真的就缺“菜叶、菜帮”吗?,再说父亲从重庆回来时交给爷爷奶奶的钱够买一座楼的。
还有在做饭时,续煤要数着煤球,多了就要挨骂,什么“败家了”等等难听的恶语充斥耳旁。父亲极孝顺长辈,每次吃饭都吃最次的,这样“害”得母亲吃的是残羹剩饭甚至喝点剩汤。比如吃鱼,父亲只吃鱼骨和边角,鱼肉都留给爷爷奶奶,这样母亲连鱼刺都吃不上。姑姑们嫁得都是上层人物(当然是国民党的),非常会挑剔,母亲从不争吵,默默地忍受,只能暗自落泪。几次萌生轻生念头,但是想到父亲、想到儿女,再难也忍着。父亲不敢违抗爷爷奶奶,又心疼爱妻,也常常陪着母亲掉泪。后来建设工人新村,我父母搬出了爷爷奶奶的住处,开始了艰辛的独立生活,精神不再压抑了。
解放初期我们国家有知识的人很少,确切地说识字的人很少,妈妈高小毕业在当时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卫生院招护士妈妈被选中,培训毕业了,因为被分配的医院较远,由于当时家庭孩子多、孩子小,妈妈放弃了。后来妈妈还做过绣花、缝纫、茶垫、工地筛沙、拉车、送货、送报、买冰棒等等苦力,都没能干长,最终落得个没有劳保的“家庭妇女”,每次想到这些做儿女的觉得愧对老娘。
在我出生时,家庭生活已经到了生活救济的地步。毛主[xi]号召多生孩子,我就踩着“大跃进”的脚步来到这个世界。据舅妈说已经联系好了人家,准备把我送人。当母亲见到我后,就改变主意,死活就是不让人家抱走,我终于留在了这个家庭,从此母亲为我付出很多的艰辛。
我是老生子,肯定先天不足,不仅因为父母年龄大、子女多、生活困难,营养不良是主要原因。我出生不到1周就发烧、生病,得了“老鼠疮”——淋巴结核,至今在腋下留有伤疤。母亲在月子里(母亲根本没有享受过“坐月子”,奶奶不来“伺候”还好,来了还要伺候奶奶)就抱着我出入医院,今天要死、明天要死,这就是襁褓中的我,母亲抱着我一报接着一报地哭,在母亲的不放弃的努力下,感动了上天,佛祖把我留在了人间。
小学时我长得可能“挺可爱”的,大眼睛、长睫毛、细嫩的面庞,卷曲的头发,刚一进学校就被选进“文艺队”。要表演节目,可难坏了母亲,因为要做新衣服,哪来的钱呀!那时我都是穿哥哥姐姐换下来的衣服,哥哥姐姐穿的是别人不要的衣服,可以想象这些衣服有多么寒酸,记得妈妈给我缝了一件少一点补丁的衣服就算是我的“新装”,书包也是破布缝的,铅笔(铅笔头)放在小兜子里,这就是我小学时的打扮。
上中学时得了“猩红热”,妈妈带我去看病,为了省下几分钱汽车票,要背我走好几站地,那时妈妈已经50多了,现在我也是50多岁的人了,想想当时母亲的“劳苦”,我的心隐隐作痛。
文革期间是我家最苦的时期,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上山下乡。大哥要不是父母非逼着他上学,他同龄的人早就上班了,姐姐从小功课在全年级乃至全校第一,二哥吹拉弹唱富有文艺天赋,在那个“响应毛主[xi]号召”的年代,瞬间奔赴“广阔天地”,剩下我们小哥三,当年我不到10岁。只记得每走一个人,妈妈爸爸几夜不睡,为孩子准备行装,念叨着叮咛与嘱咐。那种心情在儿子去美国前我得到了体会,不能这么比!他们是下乡啊!不是去美国深造!那份心酸也许我至今不能真正体会!
哥哥姐姐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家里的被子、褥子、箱子、柜子全成了他们的行装,最后我家连箱子、柜子都没有了,被褥放在用砖头、木条搭起的“格子”里,外面用布帘一挡就算是家具了。床上没有垫子,床单下是破棉絮和稻草。由于哥哥姐姐走时父亲从单位借了点钱,每月还要扣工资。母亲用捉襟见肘的微薄收入支撑着这个家,每每想起这些,母亲很自豪地说:咱家没断过顿(没粮可吃挨饿),没让你们挨饿。
随着岁月的推移,我们渐渐地长大了,哥哥姐姐到了婚嫁的年龄,大哥在农村结婚,家里借了很多的钱,父亲身体不好,母亲常常为了省几分钱到很远的郊区买菜、拾菜叶、腌咸菜等等,常常顾不上吃喝。父亲过世后,欠账依然没有还清,母亲更加节俭,最后极度营养不良和劳累,得了“肾脏病”,母亲的肾脏至今没能完全恢复。
我是全家最后一个结婚的人,说真的当时哥哥姐姐状况是“谁也帮不了谁”。母亲发愁,年近7旬的她想去干帮别人带孩子之类的保姆。我急了,含着泪和母亲说:孩儿没本事也不能让您再为我受苦受累,我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能让你再出去干了。
感谢上苍的怜悯,我终于找到又体贴并善解人意的妻子,我结婚所费用除去我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其余都是我妻子的及娘家的开销。结婚场面虽然不风光,但是没有让老娘操一分钱的心,也是对老娘的报答。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哥哥姐姐纷纷当上了爷爷或奶奶,老娘也进入耄耋,但是老娘从不对子女挑三挑四,老人家常说:我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婆婆压榨儿媳应该破除,就希望你们过得好。老娘确实是这样做的,不论对那个儿媳妇都没挑过刺、吵过架,儿媳们也十分敬重老人家。在老娘的感召下,我们这代和我们的下一代没有婆媳不和,家庭吵吵闹闹的事情。
在父亲诞辰100年之际,我们把父亲的骨灰移葬在西青寝园,老娘十分高兴,说自己也知道以后的去处了,没什么挂念的了。
老娘90大寿时,年迈的舅舅、姨都来祝寿,场面十分盛大,侄男外女一大群,来宾们多达100来人,孙子、孙女买的寿桃堆积如山,曾孙、曾孙女声声呼唤 “老太太长命百岁!”,我远在美国儿子(她孙子),给奶奶寄来蛋白粉、鱼油,寄来摄像机要把这快乐时刻全部记录下来,老娘穿上漂亮的衣裳,高兴得合不拢嘴。
老娘是个伟大的母亲、是个平凡的人。如今老人家身体硬朗、能自己上下楼、还坚持遛早锻炼,真是子女们莫大福气!哥哥姐姐基本都退休了,常伺候在母亲身旁,给老人精神上增添莫大的安慰,我每星期歇班必看老娘,围在老娘身边我们似乎又回到了40年前、50年前、60年前……
祝愿我的母亲——福寿康健,万寿无疆!
祝愿天下的母亲——福寿康健,万寿无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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