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沟的人被那个叫朱爱民的副县长给害惨了。

前两年，朱副县长视察季家沟时，参观了哥哥的养猪场。朱副县长蹲点在我家调研了两天，深入了解养殖情况。对哥哥发展养猪业，带动村民致富给予了充分肯定和赞扬。

他是平城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走入基层调研，摸清底层农民的生产生活情况，是他的份内工作。这无可厚非。

回到县里以后，朱副县长结合调研情况，做了一个《关于大力发展养殖业，促进农村经济改革深入发展》的调研分析报告，呈给了县长。县长指示，一定要在全县抓典型，以典型的模范引领作用带动平城这个农业大县实现经济收入翻番。

季家沟自然就成了朱副县长的工作联系点。朱副县长给季家沟定了养殖指标——生猪存栏数量要达到万头以上。只有这样，才能申请国家给每头生猪五十元的养殖补贴扶持款。万头是什么概念呢？那就意味着，可以拿到五十万的国家财政农业补贴。加上乡上、县上再给的扶持款，对于并不富裕的农民来讲，那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养的越多，补的就越多。多好的政策啊！

那段时间，哥哥家的生意可好了，猪仔还没满月，就被人订光了。来买小猪的人在哥哥家门口都排成队了，见了哥哥，就陪着笑脸，忙发着香烟，害怕自己落在后面，只恨哥哥的母猪生养的少。哥哥又及时增养了十头母猪。总数量达到了三十头。尽管如此，一年产仔也不过千头左右，离万头指标差得可远了。季家沟的周围村子还有不少母猪散养户，连他们的猪仔也很快就被村民抢订光了。

季家沟沟上沟下都建起了大大小小的猪圈。原来鸡鸣狗吠相闻的村子就只能听见猪饥饿时的嚎叫了。嫂嫂的"跃进"牌货运车，拉来的饲料也供不应求了。在开发区的饲料厂惊闻此好消息，在沟上专门设立一个浓缩料供应点。他们做生意精明的很，只进行现金交易，概不赊账。

万头猪的规模，东挪西凑地总算勉强达到了（其实还差了几百头）。县上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在村里吃个便饭的事也是常有的，全由养猪同盟协会接待，花费也由他们来承担。在这期间，村民终于大开了眼界。以前没见过的豪车、大领导都见上了。

村民们是最讲究实际、计算成本的。他们仔细核算比较了一下，看来喂粮食要比喂浓缩料划算，每斤价格要便宜好多，还不如用粮食喂。猪的肚子大，比人吃的要多好多。很快，由于不少嫌种粮亏损而荒芜耕地的家庭，就出现了粮食短缺。要和买猪饲料一样到外面去买。中国农民的粮食最起码的是自给自足，自己吃的粮食还要去买，他们的日子就越发紧迫了。

省上的示范验收组还没到。猪还是半大不小的架子猪，正是追肥的时期，可饲料跟不上了。没验收就拿不到补贴。于是沟上沟下，田间地头，河边的杂草、树叶子，就成了村民抢割捋取的饲料，直至把一个草木繁盛的季家沟，刈割得草疏叶稀，满目创痕。村民们搞到了这些东西，如同拣到了宝贝，他们飞快地把猪草剁碎，拌点麸皮或是白面，倒入猪槽内，猪见了一阵混抢，不一会儿就见了底。草割完了，玉米秸、红薯蔓、菜叶子等一切凡是猪能吃的，田间地头凡有的，都供给猪了。甚至把人能吃的都供给猪吃了。因为他们相信，给猪吃了比给人吃了还值钱。那一年季家沟几乎家家亏本，几户断粮，村民说，这都是叫猪吃穷的。

大家都翘首盼望着省上的验收组的到来和验收通过。很快，消息传来，省上的验收组不来了。据说是全国性的猪肉滞销的缘故。

村民都很朴实，不来了就赶紧处理猪吧。猪是个吃货，多养一天，意味着多亏损一天。

季家沟热闹坏了。杀猪的手艺人，也忙坏了。到处是刀插进猪的心脏时，猪痛苦的嚎叫。一把杀猪刀硬是杀到卷刃磨损，烧水烫毛的大锅，把锅底烧透的就有三口。

由于猪肉价格奇低，肉在市场上少人问津，赔钱也卖不出去。于是季家沟又出现了一道风景：家家门口的墙上都挂着一头甚至几头半大不小的猪的胴体，上边抹满了盐巴和各种调料，做成了腌肉。还有不少人把猪架在松柏叶子点燃捂出的浓烟上边，制成熏肉。

狗见了猪下水等东西，都跑得远远的了。

那一年，村民的体重普遍增加。

一位支教的英国人，路过季家沟时，大为感慨人民生活的富裕，感慨还是社会主义制度好。

村民理解朱副县长解放思想、发展农村经济的美好愿望。他们只是痛恨那些答应要建猪肉深加工的老板没有到沟里来建厂，以及省上以前说来而最后连个影子也没见的示范点验收组。

风风火火的忙活了一年，没有挣上多少钱，还赔了不少。

村民们气得牙痒痒：这全是朱副县长贪大求功的养猪指标和不求实际的空头支票害了人。

一场辛苦得来空欢喜。他们再不相信上面任何人的这政策，那号召了。（老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