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幕

校长的两个半子女（三）

地点：县城周边一个独立的院落

时间：2005年9月28星期三上午

人物：校长王鬃，马大炮等

王鬃校长被“双规”了。

县纪检委书记——严振山临走时摔下一句话：“你有几个子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子女？”他想，“要我王鬃实话实说，我两个半孩子！”他上午回忆了哑巴堂妹燕娇给他生的长子。心里激情澎湃。

他透过玻璃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天空越发阴沉沉的，院里的梧桐树叶被秋风吹扫着纷纷落下来，哗啦啦直响……

“天冷了，阿青啊，你可要照顾好丹丹。我的丹丹，爸爸从上海买的羽绒服还没有给你送去，只怕……”他站起来，自言自语着，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突然，他敲着被锁住的房门大叫着：“开门，我要出去！快开门！”

门外，有哗啦啦落下梧桐叶的声音，还有人影儿的晃动，没有别的动静。

“开门，我要出去！为什么关我，我有两个孩子就有罪吗？我还是救世主呢！快开门！”王鬃情绪有些失去了控制，咆哮着。

门外，有个年轻人用手机打电话，听不清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门锁打开了。两个年轻人，一胖一瘦，同时开门进来。拉着他走到旧沙发边，按他坐下。胖子说：“王鬃啊，你是党员，你知道你被双规了。组织上让你反省。在这里吃饭、喝水、睡觉，都随便。我们为你服务，但是，你不能大吵大闹，不能出去。”

瘦子说:“组织上说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写在纸上，领导开会去了，明天才来见你。”瘦子拿起来茶几上那本稿纸，看了看，上面一个字也没有，接着说，“领导希望你深刻反省，照实写下来……”

“我有什么反省的？有几个孩子的就我一个人吗？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说完，又“哼”了一声，把头贴在茶几上，左右晃着，显得很焦躁……

瘦子从右面桌子上给他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王校长，你喝水吧，午饭等一会儿就送来了。你要是累了，就到里间卧室休息一会儿。”然后给胖子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块儿退到门外，“咔嚓”一声，房门又锁上了。

王鬃说的“阿青”，叫冯青青。他和冯青青生的女儿叫冯未丹，他爱称女儿叫“丹丹”。

王鬃说自己是“救世主”，按照他的逻辑，也不无道理。

他的远房哑巴妹妹燕娇，为了追求那时候一个残疾人不可能得到的完美爱情，在她出嫁前与他王鬃同床，怀了孕，在婆婆家受尽了身体和精神的折磨，生了儿子。五年后，在她再也无法忍受的境况下，是他王鬃拯救了他们母子。

他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到现在还他认识不到，对待残疾人更应该倍加地呵护和超常的理智。

他到现在还他认识不到，他那天夜里，虽然喝点酒，可作为行伍出身的军人，当哑妹燕娇擦洗他身子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清醒了，不该任由事情继续下去而铸成了她一生的恶梦……

而对于冯青青，更有一段叫人揪心的往事——

他们的故事太长，还要从1982年冬天说起。

那时候还他王鬃不是校长，是分配到王李庄镇工作四年多的转业军人。

他原在王李庄镇任办公室做副主任，因为老战友苗奇经常来看望他，他两年多久被提升为镇政府主管计划生育工作的主任。

苗奇同王鬃一起转业，他凭着父亲是地区副专员的身份，分配到县委组织部工作任办公室主任工作。

王鬃与苗奇有生死之交。

那年，在部队新兵连手榴弹实投训练时，王鬃是排长，也是是教官之一，他跟大家讲完了投掷手榴弹的要领，然后亲自做示范，

“轰、轰、轰！”随着一声声手榴弹爆炸声，数十名官兵顺利完成实投。

苗奇当时是团部秘书，出于好奇，坚决请示前来训练，首长批准了。

王鬃本以为老乡苗奇会投掷。他没想到苗奇当年在新兵连不到一周就被调到团部工作了——那时候苗奇的父亲是地区行署副秘书长，凭着跟部队首长的关系，提前把不能受苦的儿子调出了新兵连，所以，苗奇从来不曾训练过投掷手榴弹这个项目。

果然，意外情况突然发生，苗奇拉开手榴弹的引线，心里太紧张，投弹时扣腕太猛，碰到了髋骨，投出的手榴弹跌落在距他不到三米的地上，“哧哧”冒着青烟。

“卧倒！”千钧一发之际，王鬃大喊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被吓呆了的苗奇。

“轰”的一声巨响，手榴弹爆炸了。

苗奇安然无恙，王鬃脊背上的军装开了花，鲜血汩汩直流，被送进了部队医院……

王鬃因此荣记二等功。

苗奇对王鬃的救命之恩铭记在心。两人同时转业到地方后，苗奇经常来王李庄镇看望王鬃。

王李庄镇原来的公社书记杨名，因为属于文革期间的“三种人”而被免职，新来的镇党委书记叫房嵇山。房书记经常到组织部开会，看到组织部长身边的年轻人总是跟着跑前跑后，经打听才知道此小伙子叫苗奇，是办公室主任，背景很深。

组织部办公室主任苗奇来王李庄镇看望王鬃几次。房书记也开始对王鬃另眼相看，见了王鬃总是笑眯眯的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干。”

不久，镇里申报上级批准，王鬃由副主任升为主任，主管计划生育工作。还单独给他安排一间办公室，购置了床铺。这样，王鬃有时候累了就可以在办公室休息。王鬃深知自己这次被提拔是沾了组织部的战友苗奇苗主任的光。不过，计划生育那时候刚刚开始，还不那么重要。所以不太忙。他抽出时间就到本村三瘸子家帮忙干农活。

很快，乡镇工作重点开始转移：一是帮助农民管理好农田和果树，二是搞好计划生育工作。

农田和果树管理是软指标，到了麦收、秋收过后，督促交公粮、交水果种植税就行了。

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镇党委书记叫房嵇山从县里开会回来，开动员会传达上级精神:“大家知道，我国进行了第三次人口普查。这次普查工作，从1979年年底着手准备，1982年7月1日开始全面登记；7月10日，全部完成了普查登记。”

房书记咳嗽一下，抹了一下嘴，接着说：“你们知道全国人口是多少？”他翻开笔记本，“1,031,882,511人！”因为数字太长，念了半截，干脆以亿为单位保留两位小数，“十亿零三千一百九十万！妈呀，超过十亿了！”

他伸出一个大拇指，晃动着，接着说，“全世界人口大国啊！咋养活？尤其是男的多，女的少，”

他又看了看笔记本：“特别注意，男性五亿一千九百四十万人，占51.5%：女性只有四亿八千八百七十万人，占48.5%。女性与男性的比例为100：106.3，就是说一百对夫妇之外还有六七个人要打光棍！”

王鬃和镇里、村里的干部们惊讶得张着嘴倾听。

“我们镇，前面也搞计划生育，可是，效果很不好。”他看了一眼主管计生的副镇长和王鬃，“县里这次专门批评了我们。”

接着讲了一个典型的例子。

原来，最近，省里高二熊省长到县里来搞调研。他没有说调研计划生育的事情，而是在县委书记张镇勤，主管文教卫生的副书记何莉莉等领导汇报完了之后，要他们陪同下来基层看看别的情况。随便点了一个乡镇——王李庄镇袁屯村小学。

他说要跟一二年级的孩子们见见面说说话，看看教育。。

张镇勤赶紧催促何莉莉副书记说：“你先头里走，我和高二熊省长随后到。”

何副书记刚来从天津调任这个地方工作，大前镇来到袁屯村小学，小学校长召集了学生五十名一二年级的孩子到操场集合，等候领导训话。

省长没有多少话，他只问几句话：“孩子们，你们家里兄弟姊妹就你一个人的，举手，我看看。”五十名中举手的七八名。

“孩子们，你们家里兄弟姊妹两个人的，举手。”举手的二十多名。

“孩子们，你们家里兄弟姊妹三个人的，举手。”举手的数不清了，秘书开始一个个数数。

此时，张书记和何副书记脸上汗涔涔的。

“孩子们，你们家里兄弟姊妹四个人的，举手。”举手的还有……。

……

省长回头头看看二位书记，背着手围着操场的孩子们转圈，何莉莉怕再问太多了更下不来台，赶紧跟过去说：“熊省长，请上车……”

省长身后的秘书拨拉她一下气愤地说：“什么熊省长！你是谁？”何莉莉被搞得云山雾罩。她退下来之后，她的秘书才告诉她：“省长姓高，高二熊，你喊错了。”她红着脸，再不敢近前答话了。

……

总之，县委、政府说了，哪个乡镇落后了，就要先摘掉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的乌纱帽。

这几年土地分给了各家各户，各家各户缺少劳动力，尤其是男劳力。大家争着生孩子。搞计划生育的工作难度多大，可想而知。

但是，不搞不行！经过这次动员会，王李庄镇的计划生育工作，这时候才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地开展起来。

于是，镇里的干部们分包到村，宣传计划生育政策，对计划外怀孕的实施强制措施，小月份的刮宫，大月份的人工流产，坚决防止超生抢生和计划外怀孕！

王鬃不仅负责全镇，还分包冯小屯村。冯小屯距离镇镇府也不远，就五里路。上午开会，下午他就赶到冯小屯村，显示了军人的雷厉风行的作风。

在村委会办公室，村支书老牛正和村长崔志高合计下一步的计生工作，看见王鬃主任进来，就派人去找村里负责计划生育工作的妇女主任马桂花。

老牛书记一边请王鬃坐下喝水，一边介绍马桂花。

他说，桂花三十四五岁了，是个好同志。别看说话大大咧咧，外号“马大炮”，可青年时期，在娘家就入了党，老党员了；她的丈夫冯大鹏在西山做煤矿工人，一年里农忙时才回家，听说挣的工资很高；他家就一个女儿；她生了女儿的之后的第二年肚子疼，上医院检查，发现子[gong]肌瘤，瘤子太大了，就把子[gong]切除了。所以，昨天他和村长商量了，就安排她做村里的妇女主任，上报到镇里，镇党委也批准了。她绝对不会再生第二胎，做计生工作有说服力。正说着，门口有女人高声说话：

“老牛啊，上午开会，下午还开会啊。我麦地里还着浇水呢！谁帮我！……”王鬃看见进来一个高大健壮的女人，三十四五岁，白胖的两条弯眉之间，明显的有一颗绿头大小的红痣。他就纳闷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女人，怎么嗓门这么高，还沙沙的。

原来她是新任命的干部，难怪王鬃在乡里4年多了，还不认识。见老牛介绍，他赶紧上前握手：“马主任，我还年轻，以后咱村计划生育工作就烦你多操心了！”

“你就是镇上的王主任啊，前两年就听说了，还在部队立功的，——欢迎解放军同志！”又过来握了一下王鬃的手。

“呵呵，他退伍了，就叫王主任吧。”老牛赶紧纠正。

“我还说呢，王主任，你媳妇找到了么？”马大炮紧着追问。

“……”王鬃一时间窘住了。因为要说现在吧，虽说介绍对象的人很多，相见了很多，他还一个没有看上，经过几年的磨练，他不再毛毛糙糙了，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按照战友、朋友给定的新标准，——虽说年纪大些，可“大男不愁女”，必须吃定量、有工作的，否则，夫妻两头沉，谁也不会幸福，所以，该回答“没有找到呢”；

可是，全乡镇的人都知道王鬃迷恋的姑娘——乡播音员田甜跑了，他到县里找、到省城找，都找不到而急出病来了，照此说，该回答“没有找到呢”。

尽管都是如此回答，还是怕人误解，他就变了说法：“马大姐，还靠您给介绍一个呢。”

“哇，好啊，王主任多大了?叫大姐给你物色一个？”马大炮当真很热情。

“属马的。”

“啊，还真是好年纪，才28岁啊！……放心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美女多的是……”

老牛书记看他们说得很热闹，就插嘴：“王主任，你看马主任她升官了，也刚接手工作，咱们今天晚上就叫马桂花请客，我们就在她家里吃饭，好不好？”

还不等王鬃回答，马大炮开炮了：“啊——这叫什么官儿啊，我请客可以，不当官了，你赶紧给我推了，我两请两次！！”

“呵呵，桂花别心疼啊。只是凑你家的地方，酒、菜你都别管了，备好热水就行。”

……

大家气氛很热闹。村长崔志高安排两个人去给马桂花浇麦田，留下她开始谈计生工作。

……

傍晚，太阳还没有落山，来人说酒、菜准备好了。老牛拍拍头：“好了，明天再说，今天王主任刚来，别累着了。走，到桂花家喝酒去。”大家相跟着往村东头走。

马桂花家住村东头，邻着大街，已经看到门口了，王鬃看见旁边有个厕所，说了句“你们先走”就拐了进去。

不一会，他从厕所出来，两脚一踏进马桂花的街门，就惊呆了——他的妹妹晴雯站在院子里石榴树边，从缸里舀水，正抬头看着他！

“啊，你，你……你怎么在这儿？”眼前的女孩十四五岁，胸脯鼓鼓的，俊俏而白皙的脸庞，忽灵灵会说话的眼镜，留海齐着两道弯弯的眉毛——明明是妹妹晴雯——王鬃心灵震撼着，“难道妹妹没有死？”他愣在那儿。

眼前的女孩儿看见他的样子，也仿佛打了个激灵，不过一间瞬，冷静下来了，笑了笑：“您，请进……”

“王主任，门口站着看什么，快进来！”村长掀开门帘，冲他叫了一声，看他还不动，走出来，“啊，你们不认识，——这是桂花的女儿青青。”看他还呆在那儿，就对女孩说:“还不叫叔叔？这是咱镇里王主任。”

“叔叔好，请进屋，外面冷……”女孩儿又笑了笑，点了下头，纤手指了一下屋门。

“啊，啊……”王鬃回过神来，自嘲说，“啊，对不起，认错人了！”迈步走向屋门口。

谁都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几年之后，给王鬃生了个孩子……

王鬃这才有了第二个孩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