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五十出头的样子，头发花白，目光炯炯，精神矍铄，上课语言生动有趣，是学校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学科骨干，每天教学任务非常繁重，可是心里却舒畅，三年了，一路看下来，能把手上这些学生培养成有竞争力的高考学子，真不容易。

这天正当刘老师给班里几个差生补习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刘老师估摸又是母亲的问题了，电话那头还是那个口气。

你是刘淑芬的儿子吗？我这里是青山派出所，你母亲被我们执勤民警带回来了，你赶快来认领吧。

刘老师满口应承着，心里却有些气结，这个老妈子，总是给我添乱，都什么时候了，还老是离家出走，距离高考的日子屈指可数，可是母亲离家的频率越来越密，真是够闹心的。

刘老师的母亲刘老太太将近八十出头了，前几年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病后，就经常丢三落四的，不记得回家的路，这种病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

刚开始刘老师还非常的着急上火，带着老太太北上广的求医问药，一心要治好母亲的疾病。

可是每个医院的专家一致得出的结论，此种病只能控制病情，并不能根治，如果反复发作有可能发展成老年傻子，生活不能自理，意识完全丧失，不认识自己的亲人，身体机能丧失，直到无意识中死亡，这个结论让刘老师感到恐慌而无助。

刘老师赶到派出所的时候，人家早已经下班了，就只留着一个中年女民警在看守着老太太，也许因为老太太的缘故让她没能按时下班，看到刘老师进来，就象看到仇人似的。

刘老师，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成天让你母亲一个人出门呢，你明知道她这个病的，不认路也就算了，刚才进到一个超市，拿了人家的东西不付钱就走，人家拦她下来，她就滚地乱闹，害得人家把她送到这里来，她这个月已经第几次被送到我们这里了，你是一个人民教师，这事要传出去多不好，教师的母亲成天进超市偷东西。

你给我说话客气点！我母亲是有病，她不是故意的，她退休之前也是教师，一辈子从没做过一丝一毫的非法之事，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她。刘老师怒斥女民警，让她多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这跟纯粹的小偷是两码事。

他拉起母亲的手，发现母亲呆滞的目光里藏着瑟瑟发抖的身体，心疼的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管怎么说，你再不好好看着她，让她乱走，下次去到商店拿人家东西，遇到有些不明就理的店主，真有可能被打死的。

女民警的语气算是缓和了一些，也不敢说“偷”字了，不过她的劝诫倒是让刘老师更是心惊肉跳。

签完字，牵着母亲的手回来，一路上母亲象个不懂事的小孩，一会停下来看看街景，一会冲他痴痴的笑，一会闹着要买糖吃。

刘老师上了一天的课，身心疲惫不堪，现在看看母亲的样子，她早已不认识自己是她的儿子了，心里更是充满了心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怎么安置母亲？谁有空一天24小时看着她，不让她乱跑？不让她再被带到派出所，让那些吃闲饭的警察教训。

回到家，刘老师的儿子正在写作业，儿子今年也上高三，准备高考了，一个家里面，自己带的班要高考，儿子也要高考，这是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考试，可是母亲偏偏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添乱，万一影响了自己的带班成绩，跟儿子的高考成绩真是得不偿失。

刘老师的爱人说，要不把她送到老人院吧，有专人的陪护，这样就不会影响我们的工作了，也不会影响儿子的高考复习了，反正我们有空就会去看望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刘老师给母亲喂晚饭的时候，发现她把大小便都拉在了裤子里了，顿时满屋子臭气熏天，儿子捂着鼻子落荒而逃，爱人也关进卧室不肯出来。

刘老师只能一个人给母亲擦洗干净，母亲浑然不觉自己给家人带来多大的麻烦，她满脸慈爱的望着刘老师，似有似无的神志不清的说，儿子，妈妈好爱好爱你呀……

刘老师看她对着自己说话，以为她意识清楚了，赶紧说道，妈，你认识我了？我是你儿子呀，妈妈。

刘老师因为激动把母亲的手抓得生疼，老太太嗷嗷乱叫，退到一边，显出恐怖的神情说，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捡来的，你不是我儿子……。

刘老师看着母亲的痴呆样子，就打消了所有向好方面转的念头，照她这样的状况，只有越来越严重，把她留在家里，只有越来越不得安宁，现在已经随处大小便了，家里充满了臭气，这怎么能让儿子安心复习，儿子复习不好，直接影响到高考，影响到前途。

母亲病情也不能让自己安心休息，自己休息不好，直接影响到工作，班里还有几十个学生等着我呢，我可不能被这些琐碎的杂事影响到。

第二天刘老师就打听好老人院的地址，费用，还有各种苛刻的要求，刘老师想，就当是请个陪护，专门盯着她，不让她乱跑就行了，这种病情哪天说没就没了，在潜意识里，他似乎已经对母亲的病不抱希望了。

回到家，刘老师发现母亲今天的精神挺好，就坐在她身边说道，妈妈，今天我去看了那个养老院，环境挺好的，那里也有很多跟你一样年纪的老人，你去那里可以有人跟你聊聊天了，你就不会象现在这样寂寞了。

老太太出神的看着他，象是想起些什么，念念碎碎道，我不要去，我要在这里等我儿子来接我，我哪里都不去……

妈妈，我一有空就去看你的，你这样子，我会很担心的。

反正我不去，死都不去。

你不去，谁有空伺候你，你这样到处乱走，哪天出了事怎么办？刘老师不管她明白不明白还是说出了一堆道理。

反正我不去，死都不去。老太太开始玩起绕口令的游戏，反正我不去，死都不去，反正我不去，死都不去……

一个晚上刘老师被母亲的疯言疯语折磨得痛苦不堪，无法入睡，第二天天没亮刘老师就被爱人推醒了说，妈不见了，我早上起来就发现不见了。

刘老师被爱人的话，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忙穿上衣服，准备出去找人，这时儿子说，爸爸，今天是模拟考试，老师说要按时到校。

刘老师退后一步，一拍脑门说道，哎，我这记性，这个老妈如果我找到她，立刻送她到养老院，现在先去考试吧，我送你去。

两人骑上电单车，往学校的方向赶去，他想，母亲离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能安然回家，等考完事，我再到派出所领她回来就是了。

连续两天的模拟考试在紧张中结束了，刘老师带的班的学生考的成绩非常出色，他也欣慰的笑了，鼓励学生高考也要考出好成绩。

下班回家的路上，他才猛然想起母亲离家已经两天两夜了，但这次派出所怎么没给自己电话呢，这让刘老师额头不禁冒出冷汗来，他急冲冲的跑到派出所打听情况，依然是那个女民警，她一脸惊诧道，这两天没见有人领你妈妈来呀，是不是走到别的地方了，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你这样成天让老太太一个人出来，迟早要出事，这不，让我给说中了不是。

这可怎么办呀，已经两天两夜没见人了。刘老师急得团团转，额头的汗也顾不上擦。

发动一下周围的人一起找找呗，再不行就登个寻人启事，只能这样了，我早告诉你，要你好好看着，你自己不听，还来怪我们警察多事。女警察漫不经心的说着，今天她值班，看样子不急着下班，和颜悦色了不少。

刘老师转身走出派出所，开始给所有亲戚朋友打电话，求他们在自己所在的地方帮忙寻找母亲，后来还给学生家长打电话，求他们留意是否有走失的老人，请他们帮忙寻找自己的母亲。

一连好几天，母亲杳无音讯，学校领导知道情况后，让刘老师停下手上的课，安心去找母亲，可是眼看着高考的日子一天天来临，刘老师不忍心这个时候放下学生不管，可是一想起母亲也许流落街头，也许风餐露宿，饥寒交迫，整个人就坐立不安。

幸好还有爱人的安慰，我看应该不会流落街头的，要不应该有派出所，福利院给我们电话，可能是被哪个好心人收留了，不肯回来了。

儿子在一旁也说，我也觉得奶奶是被好心人收留了，她不在，家里空气都清新些。

哎，你这倒霉孩子怎么这样说话？

本来就是嘛，　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你这混帐孩子，奶奶白疼你一场了。刘老师看看爱人跟儿子，一脸愠怒，站起身到阳台吸闷烟去了。

他一连吸了几支烟，心里的不快渐渐被香烟的气息掩盖了，是啊，母亲生病这几年，不但把自己折腾得够呛，连着爱人跟儿子也被搅得不得安宁，也不敢邀请别人到家里做客，家里有异味，也不敢离开半步，母亲就跟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婴儿需要照顾，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在内心里，他突然生出一种别样的心思，如果母亲永远不回来，也许……也许就可以摆脱了。

这种念头一但生出，蔓延开来，他寻找母亲的心理，也就没有那么迫切了，心里还变得稍许轻松了，他照常去上班，上课，别的老师带着同情的语气安慰他，他也刻意让自己显得比较难过，让别人更是佩服他，因为工作，连母亲都顾不上找，这样的老师真是一个敬业的好老师呀！

大半个月过去了，母亲依然没有音讯，这天派出所打电话来说，在桥西派出所有个走失的老太太，据他们描述很像你的母亲，你去看看吧，对了，记得带上你母亲的身份证明，到时如果的确是你的母亲，要签字确认的。

刘老师知道桥西派出所在郊区西面，距离自己这里有几十公里远，母亲怎么可能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去一趟吧，能找到当然好，找不到，那我也是尽了孝道了。

刘老师回到家就开始找母亲的身份证，可是他从没见过母亲的身份证，也不知道在哪里，他翻箱倒柜的撬母亲折叠的好好的东西，母亲一辈子爱整洁，不允许别人乱动自己的东西，突然在柜子最下一层，露出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刘老师拿起照片一看，这婴儿不就是自己小时候吗？他刚想放下，随手翻看了一眼背面，上面竟然写着；儿有先天性心脏病，家穷，盼好心人收养，感恩，没齿难忘！

刘老师看到这行字，眼泪婆娑的迷蒙了双眼，原来自己是个弃婴，因为有病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弃婴，是自己的母亲收养了他。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为了给他看病，背着他不辞辛苦的去找各地医院的专家，翻山越岭的找民间医生，吃了无数的药，后来经过几次的手术，终于让他恢复了健康，母亲一直没有结婚，就因为他，跟他相依为命的把他培养成了一名人民教师。

等到母亲退休了，以为可以享享清福了，可是天不开眼，让母亲得了这种病。

刘老师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母亲的私生子，一直在心里对母亲怀有心结，觉得是母亲让他抬不起头，他的眼泪在颤抖的手里不时滴落着，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找到了母亲的身份证。

刘老师破天荒的打了一辆车赶往郊区桥西派出所，远远看到那个佝偻的背影，他就判定那个就是自己的母亲，他冲到母亲面前，失声痛哭道，妈妈，我终于找到你了。

老太太仿佛记起什么了，瑟瑟缩缩的躲到警察身后，探出半个头说道，我不去，反正我不去，死都不去。

妈妈，我们哪里也不去，我们回家好吗？

真的吗？我不要去养老院。

真的，妈妈，我就算是辞职，退休，我也要把你照顾好。刘老师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知道母亲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但是他知道在心里，她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