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去参加了一个葬礼,亡者是一个同事的父亲,享年六十多岁。同事的家按说并不远,但路却出奇的难走。等听到一阵锣鼓、几声鞭炮之后,好不容易算到了。却只见到三间不大的平房,和一堆嘻嘻哈哈的人群。上了礼,鞠了躬,一行人就来到亡者老伴的房间。于是就知道了亡者最后的那段时光。
老汉一辈子务农,很少生病。这一天早晨起床洗完脸,伸手够头顶铁丝上挂着的毛巾时,就一下子跌倒了。一帮人七手八脚帮着送到医院,说是脑出血。二话没说就进了icu。这里还不让家属陪床,家人能做的除了筹款就剩下了祈祷。不过治疗效果还不错,第一次隔着玻璃探视,老头能用一只手打招呼。第二次进去还说了些话。半个月不到花光了六万多,眼看水穷山尽时,医院说差不多好了,说要转到普通病房。就在要转没转的这天夜里人就走了。临走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等家属赶到的时候,人早就硬了。现在想一定是医院看着没钱了,就不管了。……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是一阵的哽咽,和一脸的泪。
于是,旁人就跟着劝说,人平平静静走了,自己没受罪,也就算了。其实谁都能听得出来老太太的重点是一家人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其次就是心疼那六万多。
离开灵棚回返的路上,一车人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一切,恢复往常的快乐,照旧是逸闻趣事荤素笑话的乐呵。对此其实不该谴责,因为可以说这是人的本性: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还要活着。而活着的目的就是这样。说寻觅幸福太严肃,不如说是每时每刻都找乐子,而找乐子的前提就是快速的忘掉所有的不快。
很显然,也有个别不开化的人,例如自己。到现在还在想着刚才经历的死亡和其他的接近经历的死亡。
人到半百,亲历和近乎亲历的死亡已经很多。总的印象是:每个人活着的时候不一样,死的时刻表现也各有特色。
就说父亲吧,肺癌晚期,大口吐血,如果不是为挣钱医生也早放弃了。父亲当然也自知这点,于是就闹着回家。那时候好像还混得不错,在单位弄到了一辆车。一路上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父亲倒很自豪,一路并没发生任何意外。尤其是在车到村口前,他还坚持下车步行回家,一路上还真和几个乡亲聊了几句。那意思就是证明自己是跟儿子享福去了,而不是看病去了。这很让我们意外,但的确做到了。可见有时候意志的力量的确可以胜过生理的极限。
然而回家后,他还是立即倒下了,坚持了不到十天撒手西去。要说最后的印象,现在还记得的一点是,临走前一天,老爷子还强撑着到院子里挺远的厕所去方便,到死都实践着自己尽量不给人添麻烦的人生信条。
再就是三舅,十来年的肺气肿,也挺过来了。可不知从哪里学来一个偏方,说吃槐树茧能治这病。结果一下就吃到了胃穿孔。花了不少钱开刀,之后就伤了元气再没恢复过来。可说实话这并不是要命的病,时好时坏,输液消炎总能挺过去。这样三四年下来,眼看着家里的光景一天不如一天。感情和理智的纠结,终于让三妗子下了决心,在一个傍晚的时分拔下了输液器。那时候村里正在抓火葬,就在当天夜里几个本家哥们抬着一个薄皮棺材,送三舅走完了他最后的路。
现在回头想,三舅偏爱的偏方,其实更爱的是不花钱。三妗子果断下手,也是一样的原因。对此都不该谴责。就是到最后,三舅还给家里省了一笔丧葬费,这也该感谢那阵火葬的东风。
三舅的死从不会被人说是谋杀,因为比这更厉害的还多着呢。听母亲说她参加的一个葬礼,死的是个老太太,一帮人敲锣打鼓抬着棺材出村,却真切听到棺材里有敲打的声音。等到了坟地,周围安静下来,就更能分辨出里面说的话,只听那老太太在里面喊:“我还活着,你这不孝的王八蛋,放我出去。”对此,一大帮送葬的人没一点惊奇,只是多了一个程序:在棺材入土前,孝子跪着扶棺,念叨了几句“娘,安心走吧,多保佑我们”之类的话。片刻功夫,坟头成型,一切也就安静,甚至祥和了。
当然也有让人哭笑不得的死。一次妻子参加一个婚礼,新娘90岁的太奶奶也出席了。老太太自我感觉身体很好,也完成了整个礼仪过程。可在宴席开始后,她吃了一口鱼的时候,就眨眼西归了。于是,本来按部就班的婚礼很是忙乱了一阵子。自然第二天接着举行了葬礼。
这事就旁观者来说只是个趣闻。对新人来说或许会有些忌讳,但对死者来说应该可以说是幸福的死去了。
有时候和母亲闲聊说起这些,母亲倒很坦然。总说是人总会死,活到七十就是喜丧。年长卧病,自己受罪,孩子受累。倒不如嘎巴一声死了,那是前世今生修的福。现在这世道,总不让人好好死。医生治病不救命。在家里死有人陪着,在医院死花完一百万还是死个没人见,何苦呢?
尽管这样说,可母亲也知道这只是自己说说。毕竟这里不再是老家,孩子们也不会忍心看着她躺在家里的床上等死。说到底,每个人都只能死一次,谁也没法预测自己最后的时刻。活着的一天就好好的活着,到了没法活的时候就好好的死,这才是一个圆满的人生。
于木鱼宅
2012-10-2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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