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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江楼望雨

发表于-2012年10月25日 下午4:07评论-12条

巧事天天有,就看你有没有运气碰上。

汪家山后和王家山后同属一个县市属下的同一个乡镇。按说,汪、王俩字不该弄错,因为它们的发音并不相同,一个第一声,另一个是第二声。可本地人的乡音偏偏把这两个字弄得发声差不多,本地人分得清,外地人(包括县城)就常常弄不明白;反之,外地人用普通话说,本地人也常常搞不清他说的是哪个。

先说说这天发生在王家山后的事。

王通书记正在家里吃午饭,忽然接到镇长打来的电话:

“是王通吗?你放下饭碗,马上!到村子里打听一下,今天上午谁家来客了?是从关外回来的一个老太太,也姓王,你们村的娘家;据说她是生产救灾时去的东北。快些!……别问那么多!注意,别在大喇叭里吆喝,吓着人家!”

王通丈二和尚,但镇长的话就是命令,于是放下饭碗一边抹着嘴一边向街上走去。打听事最好的地方是村头那棵大槐树底下,那里扼住村口,而且旁边就是一条东西公路,站点就在大槐树下。

大槐树底下没几个人,因为这正是吃饭的时候;平时这里却是个闲人市。

王通对树下的三两个人复述了一下镇长的话,一个叫王胜家里的娘们说:

“干啥呀?查户口啊?可是有好几年没查了。”

另一个叫二杆的说:

“是不是逃犯啊?给不给奖金?” 

只有王通的一个远房婶子正儿八经地说:

“没见。我半来头晌回家做饭去了。我走的时候王盛财家里的她们还在这儿,你去问问她们。”王通不得要领,只好回头向村里街上走去。

王盛财家里的没见。又一连问了十来个遇见的人,没正形的跟他开玩笑,老成的摇头。总不能挨家挨户去问吧?还好,问了十来个人,终于一个住前街的远房叔伯辈对他说:

“是王成他姑回来了,上午刚来。”

王通这才恍然。原来这前街紧靠公路,进家门是不需要进村口的。

王通和王成同辈,知道王成有个叔伯爷爷年轻时领老婆和一个十来岁的闺女去了关东;这么说,王通也得叫这个回来的老太太姑姑。本想去看看,可又想到镇长的电话,神神秘秘,就不敢造次;回了镇长电话再说吧。

半过晌,三辆小轿车开进了王家山后。镇长、镇书记,还有两个村民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有些小啤酒肚,让王通带路,去了王成家。十几分钟后,一个穿着还算入时的六十来岁的老太太,一个中年妇女(也算时髦),一起上了小轿车,沿公路向城里的方向去了。咋回事啊?人们问王成,王成说:“八成是跟我那大哥占的光吧!我大哥是个研究科学的,人家叫他教授。市里的领导敬他,说要请我姑去住两天。”

回过头来交代这个老太太的事。

老太太名叫王秀兰,确实是从关外回家乡探亲的。五十年前,中国大地闹饥荒,内地一个有着闯关东传统的省份,那盲流便浩浩荡荡地流向关外;秀兰小姑娘也就跟随父母去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他们去投奔的是秀兰的表舅,住在靠大北边一个叫什么屯儿的农村。总算老天有眼,虽说吃尽了千般苦,却终于在那里站稳了脚。凭着父亲的一把子力气和母亲的勤俭,秀兰姑娘顺利地长大了,而且嫁给了一个好人家,生下了一儿一女。儿子十分有出息,小学、中学、专科一路上去,毕业后进了一个农技推广站(那时兴分配,吃国家粮),做了一个科学种田的小专家。进入新世纪以后,欣逢盛世,科学种田普及农村,便渐渐积累里一些名气,还写了一本农业科技方面的书。方圆百里的农民便不再叫他小刘(秀兰的丈夫姓刘,儿子当然也姓刘)技术员,而改称刘老师,也有的叫他刘专家,还有的叫他刘教授;他一概答应。

人上点儿年纪,旧年沉淀的回忆便不安分,常常在脑海里翻腾,就是说,秀兰大娘思乡了。多次梦见村头的大槐树,大槐树下那不知放置了几辈子的石头大碾盘,还有童年的伙伴。于是选这个不冷不热的季节,由女儿陪同,回老家来了。老家还有她一个三服沿上的侄子,那就是王成。

话说,小轿车风驰电掣去了县市城内,在一个门面华丽气派的酒店门外停下,啤酒肚躬身打开车门,让秀兰老太太和女儿出来,然后领着曲里拐弯地上楼梯,进了一个秀兰一辈子从没见过的房间,房间里一张大圆桌,圆桌周围整齐地放了一圈油光水滑的椅子;圆桌上已经有了一些各色小菜碟,挺俊气。房间靠窗户的一边另有两对沙发,沙发之间是茶几。房间里已经先有几个人随意地坐着几张散放的椅子,见秀兰母女进来,立马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把秀兰母女让在沙发上。其中一个对秀兰说:

“您老先坐坐,王书记一会就到。请喝茶!”

于是给秀兰母女倒茶。其他人用半边屁股坐回椅子。

一会儿,脚步声送进一群人,为首一个四十左右岁,西装革履,器宇轩昂,大老远就把手伸向秀兰老太太,说:

“可把您老盼来了!身体满硬朗啊!路上走了几天?哈哈哈哈!”

秀英尽管常年住在乡下,可也不是那种见人就唯唯诺诺说不出话的人,便一一做了回答:

“从关外老北边到关里,要是老早那可得好几天,现在有了跨海轮渡,两天的时间就回来了。您瞧,一个普通老婆子,把你们领导都惊动了……”

“哎呀!你老说什么话呢!家乡的人可都想您呐!您给国家生了个好儿子啊!这贡献……来!坐!”

于是纷纷拉开椅子,秀兰当然坐首位,秀兰女儿坐二席,器宇轩昂的人是主陪。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服务员络绎不绝地上菜。

在关外家中的时候,秀兰老太太也曾跟儿子出去吃过筵席,可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叫都叫不上名的菜肴。

“来!我代表家乡父老乡亲先敬老太太一杯!亲不亲家乡人,四十年没回乡了吧?多住些日子,看看咱家乡的变化。明儿个我亲自陪您老各处走走……您有功啊!”

于是干了第一杯。当然,秀兰和女儿喝的是饮料。一口入喉,品不出是啥味,只觉得浑身舒泰。

“刘教授能亲自陪您回来看看就更好了!他可是天上的神啊!”

“什么呀!他整天瞎捣鼓就是了……”

“哎呀哦!那可不是瞎捣鼓!造福一方惠泽后代啊老人家!”

三杯酒下去,秀兰和老闺女眼前的碟子里已经堆满了各色菜肴,吃都吃不迭了。

“老人家……哦!这称呼太生分,干脆,我也姓王,天下老王是一家,我也叫您姑姑得了!姑姑!侄儿再敬您一杯!”

“姑姑”的称呼一出,整个席面的热烈气氛就推向了一个小高[chao]。于是其他人纷纷效仿,叫姨的(把“阿”字省了),叫婶的,还有叫舅妈的,一两个年轻的干脆叫姑奶奶、姨奶奶。中国的百家姓真好,无论在哪里,从姓氏上一论,总能找出十八竿子可能够得到的亲戚关系。

正乱哄哄高[chao]迭起的时候,主陪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听了没几句,那脸色立即凝重起来,便到门外去继续打。打完了,回来,对秀兰说:

“对不起!老人家,我有点急事,先失陪了。”接着对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拿起皮包扬长而去。剩下的人大眼瞪小眼,勉强应付场面。

接着,一个个都有电话打来,便也以种种理由离席而去,只剩下了那个去接秀兰老人的啤酒肚。过了一会儿,他也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后就催着服务员姑娘上饭:三碗水饺,连啤酒肚一人一碗,匆匆吃完,对秀兰母女说:

“大娘(刚才他也曾跟着喊过秀兰“舅妈”),领导们有些事要办。今天就到这里吧。

您瞧,这么晚了,大概不会有公交车了,我给您们派辆车吧。”

回程的路上,娘俩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做了一场梦似的!

大槐树底下添了个热门话题。

第三天,准确的消息传来了:汪家山后的汪老太就在前天连夜被城里的大干部请去了,现在还住在大宾馆里,每顿饭都吃燕窝鱼翅,用牛奶洗澡!

汪老太是前天下午(八成就是王老太太去赴宴的那个时候)才回家的,她也是闹饥荒的年月去的关外,与王老太太可不是住在一个地方。人家也有一个儿子,是真装的大学教授。恰巧也姓刘。

“咱这里不是去年在南海边兴建了一个化工项目吗?那项目可是省里从中央争取来的。那项目建成后增强国力不说,单从拉动地方经济的力度就不可估量;可是,其中有一道技术难关,是世界级的,不解决,会贻害无穷,子孙都可能遭殃。人家汪老太的儿子研究的课题恰恰可以解决那难关,那研究成果,国家级保密呢!”

了解真实情况的人做如是说。

“人家汪老太的儿子跟省里的主要领导称兄道弟,省里领导听说汪老太要回家探亲,能不指示下边拼命巴结?王家那老太太算什么?当了一回替死……啊哦!呸呸!……替吃的罢了!”

王老太太满怀一腔思乡之情回家乡探亲,却遇上这么档子事!好在老人心胸开阔,照常东庄西疃拜亲访友,有人问,便当笑话拉,不大在乎。住了十天,回她的关外去了。也算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吧!

至于王家山后大槐树底下,够议论一阵子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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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山野荆柯点评:

王老太太母女俩回家探亲,阴差阳错的被当地领导如贵宾似的盛情款待,结果是一场误会,这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小说是娱乐性的,叙事清楚,语言流畅。

文章评论共[12]个
山野荆柯-评论

回头坐沙发,再欣赏!祝作者创作愉快、更多更好!at:2012年10月25日 下午6:37

江楼望雨-回复这篇小说,不单纯是娱乐性的。看不出?遗憾! at:2012年10月25日 晚上8:15

山野荆柯-回复山野愚钝,请朋友明示。 at:2012年10月25日 晚上10:44

江楼望雨-回复我意在讽刺一下官场的丑态。您想啊,那些领导们即使出于国计民生的正当目的,用得着那样在酒席桌上丑态百出吗?先是把王老太太逢迎撮弄到半天云里,而一旦发现弄错了,便立马人未走茶就凉;要不是时间太晚,王老太太母女很可能得坐公交回去了。再说,人家是回来重温家乡亲情访亲拜友的,不是回来做被公关的对象的。即使儿子的好友(省领导)照应一下,也毋须动用政府职能机构啊!假如是推行另外的工作,譬如扶贫,也会这样行动迅速吗?政府的办事效率不该表现在这些地方啊!问好! at:2012年10月26日 上午10:45

山野荆柯-回复按照作者说的本作品是想讽刺一下官场的丑态,这是作者的立意吧?那就看看那些官员们是怎么丑态的吧,所谓的丑态,就是他们盛情的招待了一对普通母女,在母女面前热情有余,大献殷勤,一切事情都得看动机,那这些官员们的动机若何?是为了能够造福百姓和子孙后代的一项工程,那你不觉得这些官员们对王老太太的热情招待可以理解、可以谅解吗?竟管有些过份,竟管是误会。最后当官员们发现弄错了的时候,态度有一些转变是可理解的呀,但是还能把王老太太母女送回家,这很有人情啊。立意时,要是想抨击官场的丑态,溜须拍马,就应该在辅助情节上配合好,可文章中交代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家乡的一项造福人民的工程时,你这个谴责官场丑态的立意就打了折扣,虽然说过份,但是也很难让人义愤得起来,所以说你所设计的官员们为了当地工程建设的动机是你立意成功的败笔,否则,你要是写成王老太太仅是官员的老太太,你的作品的立意就会获得读者的很大的同情。是你自己给自己设下了绊咎,所以,让人只能当作一个茶语饭后的笑谈,所以说主要是娱乐性的。个见,祝好作者! at:2012年10月26日 下午3:18

江楼望雨-回复把回复发到随评那里了,抱歉! at:2012年10月26日 晚上9:23

江楼望雨-回复根据您关于立意的指导,原稿略事修改(就几句话)重发,希望还由您审核。不知主体是否突出了一些。 at:2012年10月27日 早上8:41

江楼望雨-回复主题。 at:2012年10月27日 早上8:42

月下的清辉-评论

一出笑谈的背后给了我们怎么样的一个反思呢。。问好。at:2012年10月26日 下午3:18

江楼望雨-回复谢谢理解! at:2012年10月26日 晚上7:44

江楼望雨-评论

说到立意,本文作者多少也知道一些。假如此文意在揭露官场公私不分假公济私以公酬私,那只须改一小段文字即可,那就是“了解真实情况的人做如是说”上边那几行文字。可以把汪教授改成“汪县长”、“汪专员”或者其他什么官儿,是汪、王二老太家乡最大官儿的同学、战友、朋友、好哥儿们等等,可那一来,就一目了然,毋须掩卷反思(引前贴清辉朋友俩字)了;问题是本文的立意不在此。本文的立意是要讽刺挖苦一下咱们的公仆、领导人推进“公事”的能耐,即所谓“公关”的水平。假如您是那个王老太,当一群地方“高级领导”围着您又是姨妈舅妈又是姨奶奶姑奶奶叫的时候(没叫亲妈和亲奶奶),您是为自己生了个好儿子自豪啊还是感到肉麻?还好,从筵席厅出来时间已晚,啤酒肚没忍心让王老太自寻小旅馆或露宿街头(这不大可能),而是派了个车送她们回家(啤酒肚可能是个秘书之类角色),作者不想把领导们写得那样不堪且势力得没人性(前恭后倨,这也够数了)。智者见智仁者见仁,观点碰撞是好事,但愿您不要把上边的辩解看作是强辩或狡辩。谢谢您的指导!at:2012年10月26日 晚上7:40

江楼望雨-回复这段文字应发在下边给荆柯大编的回复栏内。点错了。抱歉! at:2012年10月26日 晚上7: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