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老莫终于填补中国人的一项空白,也不必沾沾自喜。送钱翻译的事且不说,就连评委自己都说诺奖不过是几个瑞典老头子凑在一起的一点意见。何必当真呢?再者说了,这不够买一套房子的奖金,没准同时也带着什么厄运呢?你看看海明威就用猎枪轰掉了自己的半个脑袋,川瑞康成也吞着煤气管升天了。盛名之下的结局,未必就只剩下了幸福。
人家怎么样,其实不用别人操心。作为旁观者,对这件事的感慨也就剩下了一件事---跟着媚俗。《红高粱》都洛阳纸贵了,咱就不必凑热闹。趁着《丰乳肥臀》尚未被扫黄,也就跟着做一个趴在臀下乳旁不肯长大的孩子的梦。可听说诺奖与它们无关,就接着听了一阵子《蛙》的叫声。从莫言的国度里走出来,揉揉惺忪的眼,觉得真的沾了一身的俗臭:作为铁笼子里的作家,说话的确够巧妙。作为体制内的领导,大概也只能说到这份上。那等身厚的著作,远不如那个模仿山东农妇口吻写给他的一封短信更有趣。
无聊的时候,又看了一本美国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写的书《钱不该买什么》,这题目看似简单,却有着不一样的内涵。他没有从平常说的钱买不来幸福、买不来健康、买不来尊严之类的通俗答案出发,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说这些东西真的都是可以买来的,而且至少可以买来其中的一部分:例如他在北京协和医院的门诊大厅里和一大帮排队挂号的患者和兜售挂号的票贩子在一起,就深刻的体会到了金钱和健康的关系。他用五块钱就买来了一个小女孩很庄重的一个鞠躬,那一刻很是让他理解了感恩是可以用钱买来的道理。他也知道50万美元可以买一张美国绿卡,让站了六十年的中国人在异国找到尊严。他还知道8美元可以买一条不会塞车的快速车道,甚至当你接受帮助后写一张“谢谢你”的纸条也可以获得1美元“奖金”。更特别的,他也知道按中国生育政策超生一个孩子要缴20万罚款,并详细看了广州那对夫妇大摇大摆地闯进当地计生办,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像在商店买东西一样把一大叠人民币扔在桌子上振振有词地说:“这是20万,我们还要照顾宝宝呢,你们以后别来烦我。”的每一细节……
更宽泛的,这样的事,并非只在中国,世界各地都一样。只要肯出钱,你可以在南非射杀濒临灭绝的黑犀牛,也可以请别人做代孕妈妈,还可以让孩子进入世界顶尖大学,即使不上课也能换取一个荣誉学位证书;企业可以购买碳排放的指标,换取污染环境的权利,国家可以掏钱雇佣私有军队,替自己的公民去战场上冲锋陷阵……
于是他得出结论,钱的万能简直让人无处躲藏。到最后他甚至承认钱也许会买来诺贝尔奖,尽管钱在买这东西的同时已经毁掉了货物本身。于是他最后感叹道:“世界已经进入一个钱的时代,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但时至今日,这样的东西真的没多少了。”
合上书,想想现在的时代,很清楚的知道其实自己也是其中随波逐流的一份子。金钱当然不是万能的,但在你还没钱的时候,最好是不要这么说。对莫言获奖,羡慕的并非是那个荣誉,而是那硬邦邦的700万。慷慨慈善和尊严还是让有钱人多占点吧。至于公正如阳光,还是耐心的等着被人钞票的灰烬去照亮吧。
说到获奖,又想起了凯文卡特,就是那个拍摄了非洲秃鹫虎视眈眈盯着一个大头婴儿照片的记者。他临死前靠这张相片得了普利策奖。这奖当然没法和诺奖比,但却也让他走上了自杀的道路。平常人们都说记者不该介入事件本身,而只是做一个可靠的观察者和记录者,但对他来说仍然有不少苛求,尽管实际上他说拍完照片他是抱着女孩到救助站的。于是,就在照片获奖不到三个月,他就吞着汽车尾气死了。而此刻那个照片里濒死的女孩,没准已摆脱秃鹫的魔爪正好好的活着呢。
或许凯文卡特并非是因为内疚而死,而是死于贫困。后来听说他只是一名负债累累的自由记者,从没有固定的薪水。照中国的词汇,也就是说他是不在作协的业余作家,是没记者证的假冒记者。就常识来说,真正的作家和记者们总是能远离痛苦,避免伤害,跟随主流的。他们大多戴着半框眼睛,两眼迸射贼光,总能嗅到最能换成钞票的新闻现场。他们习惯在轻松中工作,在欢笑中发财。他们哪会像凯文卡特那样,“两颊消瘦,风尘仆仆,奔走在炮火连天瘟疫般地的是非之地,穷的像一个六十年代的流浪青年”?
于是,就琢磨,一个心事重重的家伙,或许骨子里就不该拥有幸福和快乐?或者更彻底的说,一个不会赚钱不懂调情的人,根本就不该生活在现代社会?世界是那么大,个人是那么小。一身诺奖的光环尚且不能保住他的主人善始善终,几个微不足道的草民,就算真的视金钱如粪土,又如何能撼动这黄金铸造的时代,钞票练就的制度?
可仍然不由得在心里为他们升起敬意,以至于这敬意都有点泛滥了。诺奖普利策奖且不说,就是那个看这自己把一堵墙码的平直的黝黑的农民工露出憨憨的笑,看着一个蒸出一屉圆滚滚的馒头的胖乎乎大厨用手指捏一声干巴的脆响,看着一个路边的小乞丐将一块捡来的半截糖葫芦放到一个更小乞丐的嘴里,……的时候,我都会心生敬意。尽管他们的作为和形象,就社会看来,是那么的不合时宜,那么的心事重重,甚至有点影响市容,但从心里敬佩他们,觉得他们是人类的精华,而自己不是。
看看自己,多长时间了,自己只会在蝇营狗苟的生活里学会贪婪,只会在趋炎附势的世俗里失去个性,只会在勾心斗角的算计里看似赢了,殊不知这一切胜利的背后已经丢掉了更宝贵的东西。
或许这一切还可以改变,那就不时的给自己一个警醒:把余生安排一个任务,就是冲着这一直追求和羡慕的一切,学会吐唾沫。以此来寻求一种不被人认可的快乐,来抚慰那颗快要麻木了的心。
于木鱼宅
2012-10-2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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