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高三后的那个假期，整个的人突然之间就那样闲下来了。什么也不想做，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未来一片茫然，日子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每天都过得忐忑不安。不想待在家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外面乱转，磨到很晚才回家。回想起来让人满心酸楚。

俞小虹有时会打电话过来，约我一起出去玩。每次我都迫不急待的答应了，放下电话时心里却总有几分后悔。我们一起把小城附近有名没名的大山小河都跑遍了。还和她一起去了很远的小庙里还神，她说是她奶奶在那里为她许了愿，如果她真的考上了大学，就一定要带上猪头去还愿的。可是那天我们并没有带上猪头，只不过带了够买半个猪头的钱。我说你真是连神也蒙啊！她抿着嘴直笑，什么也不说。我们一起坐在庙后的山顶上看日落，青山绿水，红日残霞美丽的景色让我陶醉了，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落榜生。

“你上复习班吧，明年一定可以考上的！我会在大学里等你的。”她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温暖而又柔软。这是落考以来第一次有人鼓励我重新再来，我哭了。她伸出手想为我擦干眼泪，我将她的手敷在我的脸上，任凭眼泪不停的流。那天我们很晚才走回家，我们错过了最后一班车。

她是提前几周走的，在西安她有亲戚。早点过去可以适应一下那里的环境。走的那天我很早就赶到车站去送她。我在那里等了很久才看见她在父母的陪同下走进车站，我远远的看着她。真想走过去拉住她的手给她说一声：一路顺风！我没有，我只能远远的看着她。她说过，她的父母很厉害。我不想让她为难，看着她依依不舍的上了车，忍不住掉泪了。

我们开始通信，并保持每半个月写一次。我告诉她我不得不放弃了复习，希望她能理解。她告诉我不必灰心，努力做好眼前的事，还和我讲她的有趣的大学生活。她的信写得很长，因为太忙我不得不分几次才能看完。我劝她把信写短一点，不要耽误了学习。她说没什么，大学里没几个人再学习了，都在玩。她还说她正在和几个小姐妹学习打毛衣，高中时就想学，太忙没空，现在上大学了终于可以空下来好好学学了。她说寒假回来时要送我一双她亲手打的手套还有围巾，她问我喜欢什么颜色的。读着她的信我的心里总是暖暖的，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寒假的时候她真的回来了。真的给我带回了手套和围巾，我渡过了生命里最温暖的一个冬天。在一个美丽的雪天，我们又去了庙里，手拉着手，隔着手套，我也能感觉到从她那温暖又柔软手上传来的浓浓深情。我整个人就像一只幸福的羽毛，在那个美丽的冬天轻轻的飞起来了。每天早上，我都不愿睁开眼，我害怕这一切只是个梦。我仔细的等着她的电话，等着小波或者小慧传来的口信。我准备好了出发，去任何一个她想要去的地方。只要她愿意，我都会陪着她。

美丽的假期过去了，我们怀着最温暖的憧憬进入了新的一年。开学的时候，她没让父母去送她。我早早的赶到了离她家最近的一个街角等她。我一只手帮她提着箱子，一只手拉着她的手，静静的向着车站走去。什么话也没说，好像也无须再说什么了，我坚信，那一刻我们是心心相印的。要上车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塞到她的手里。她哭了，说什么也不要。

“拿着吧，你总说你父母很抠。这些钱也不多，拿着吧。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我帮她擦干了眼泪。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见她趴在窗口满脸泪花的向我招手。我微笑着向她挥手告别。一转身却泪如泉涌。

还是每半个月就会通一次信。她还是写得很长，让我几天才能看完。突然有一次，她在信中告诉我她们学校流行脑炎，她那几天正好感冒了，心里很担心。我立刻写信让她请假，住到亲戚家里去，暂时躲几天。但是后来很久都没收到她的信，我吓坏了，和小波他们商量着去西安看她，可是他们总让我等等。

终于一个半月熬过去了。我又收到了她的信，她说不小心染上了急性脑炎，住了一个月院，现在好多了，让我不必担心，她的信写得很短，我却看了比从前更长的时间。从那以后，她的每封信都写得很短。

转眼又是假期了，我很早就去车站等她。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很好，想知道她有没有瘦了，也想让她知道我是多么的担心和牵挂。火车终于进站了，她微笑着走下了站台，和从前一样美丽的微笑着，那微笑让我觉得我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而我所有的牵挂都是值得的。我热情的迎了上去，想要抱住她。她巧妙的闪开了，微笑着向我介绍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帅气的男生。是个老乡，她轻轻的说。

出了车站，在漫长的街市上。她拿着小挎包走在前面，我们两个男子汉一人提一个大皮箱走在她身后。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突然没有了从前的自信，我再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她一直走着，从不回头看我们一眼。在她家的小巷口，她终于转过身，从我手中轻轻的接过了皮箱，她那样美丽的微笑着看着我们，

“休息几天，有空我会去找你的！”她轻轻的说着。

我却不知道她这是说给谁的，我们同时笑着点了点头。一种压抑的感觉让我一路奔跑回到家里。

一周后，她来约我出去玩。我们又一起踏遍了小城的山山水水，最后，我们又去了那个小庙。她很虔诚的许着愿，我问她许了什么，她笑着不肯说。

“这次你该不会再蒙神仙了吧！”我故意逗她。

她很灿烂的笑着，扯着我的胳膊一起走出了山门。我们赶上了回城的最后一班车。她跳上车找了个单人座坐下了，我只好坐在了她的身后。车开动了，她似睡非睡的靠在椅背上，什么话也没说。透过车窗和椅背的空隙，我触摸着她秀美的长发。

后来很久我们都没再见面。

夏季的雨天闷热而烦躁，我将躺椅和小茶几放在了阳台上，倒了杯很浓的茶，准备好了看一天的书。听到她叫门，我很意外，也很开心。打开门看着她落汤鸡的样子，我笑了。她生气的打了我一下。

“笑什么？有没有毛巾，给我擦擦！”

我拉她走到脸盆架前，她用湿毛巾擦脸，我用干毛巾仔细的打理她美丽的秀发。镜子里我们的影子让我想起了电视里周润发的那则“百年润发”的广告，内心有了一份无名的感动。在阳台上坐下，她喝了一口我的浓茶，咧着嘴说：

“这么苦啊！比咖啡苦多了！”

“是吗？”我漫不经意的拿起一本书，却被她飞快的抢走了。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你也看这种书啊！我们大学里心理学专门讲过的，我都听不懂，太深了。你看得懂吗？”

“没事，随便看看。”她的语气让我有些不舒服，我淡淡的回答。从地上捡起一本书。可没翻两页，又让她飞快的拿去了。

“尼采的书你也看啊？我们大学图馆里有他的很多作品，她像都没什么人看，听说看了他的书，人说话都神神叨叨的，你可小心了！”

“不会吧，我又看不懂。”我喝了口苦茶水，觉得身上轻爽多了。从茶几下面摸出了一本书。我紧紧的捏在手里，慢慢的打开。

“是什么？”她的手又伸过来了。

“《中国古代文学史》，这是第一册，你们大学里学过吧！你今天到底有事没事，干嘛老抢我的书？”我生气了。

她很伤心的低下了头，将尼采的文章揉成了一卷。

“我是想和你说说话，你现在不看书行吗？”她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泪花，“我以前让你看书，你怎么没看，现在急着看什么，说说话不行吗？”她变得很伤心。

是啊，我以前怎么没看书呢？她劝我上复习班我没上；她劝我参加成人高考，我也没去；后来她又让我去报自学考试，我也放弃了。这么多年当她们都在上进的时候，我却死守在原地。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默默的说道。

她把手从我的手里抽出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你知不知道我突然感到每次想起你都觉得很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很开心，可每次回去后都很难过。你总是嘻嘻哈哈的，从来都不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对未来是怎么打算的。你只会让我原谅你，可我怎么原谅你？有时我甚至不明白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到底是我男朋友，还是我哥，或者是个只想和我一起玩的小弟弟。你知道我在医院里的一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会去看我，可你始终都没去，我写信告诉你，你就只会责怪我不小心。可我让你做的事呢？你放在心上了吗？你做了吗？我把我们的事告诉了家里，他们都反对，不让我和一个撂地摊的来往。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还有那个阿辉，就是和我一起回来的那个，他是我们学生会的。我什么都没答应他，可他居然找人上我们家提亲了。现在家里家外都在逼我，你却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啊！我该怎么办啊？”她靠在我身上痛哭起来。我却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从来没想过她心里有这么多的苦，也没想过事情会变得这样复杂。是啊，我到底当她是什么？是朋友，是妹妹，还是一个可信赖的知心大姐呢？我只知道，如果失去了她，我的生活就会失去很多美好的东西。我不能失去她，可我又怎样留住她呢？我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

“再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会努力的，等着我好吗？”我满怀愧疚的乞求。在那一刻我恨死了从前那个不求长进的我，决心要做个能让她骄傲的男人。就在那一刻我豪情万长，以为一定可以实现对她的承诺。她轻轻的一个点头，便足以让我付出一切了。

我送她回家，告诉她我将不再见她，直到我有了可以向她和她的父母眩耀的成绩。她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一步一回头的走开了。我转过身，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对未来终于还是没有一点希望。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市里闲逛，看着鳞次栉比的繁华的铺面，我不断的谋划，又不断的否定，高不成低不就，我个像被遗弃的孤儿，心中一片茫然。

这样无聊而痛苦的日子过了半个月。在小波的穿梭下，我盘下了城东的“春雨书社”。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劳累的日子，走路我都恨不得再长出两只脚。刚开始，每天算账都要做到半夜，能按时的吃上两顿饭，对我就是很庆幸的事了。看着我忙碌的样子，母亲总是很心疼的说：

“歇歇吧，一天也做不完的，别累到了！”

我点点头，手脚步却不能停下来。到了深夜一身疲惫的躺在书店后半截的地铺上时，我会很想很想她，想给她写信，想告诉她我在努力，一切都是为了她。可是我没有，这只是个开始，要告诉她还太早。我努力的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只想怎么把书社做得更好。

像多数人的努力一样，我终于得到了回报。在这个小城里我有了一批自己固定的回头客，他们也都像我一样喜欢看书。我顾了两个落榜生做服务员，可以一边看店，一复习功课。她们坚信她们一定可以通过参加成人高考进入大学，比我当时强多了，难得的是她们工作努力，让我省了不少的心。

匆忙而劳累的半年过去了，我没有给小虹写过信，也没有收到过她的信。小波和小慧他们来玩，我问起时他们也只是点点头说她还好。快到寒假了，我想要给她写信，拿起了笔，却不知该说什么，从何说起。最后，我在一张白纸上写下：

“小虹，我想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