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老天爷的用心，一股为期三天的冷空气赶在了重阳节之前，它如一把大大的扫帚，使得在深圳上空滞留了近两个月灰霾一扫而尽。这才有了今天的金秋送爽紫荆艳，风高天丽白云飘的难得盛景。

登高望远、思乡亿友是我们中华民族数千年如一日的习俗。感谢“义工联”的领导没有忘记我们这些“老年志愿者”的辛劳，于近日组织了一次别开生面的重阳登高。

年年有重阳，岁岁有今朝；今年之重阳，却是另有一番心情写照。我们志愿者队伍中，有着许多默默无闻，为深圳这座城市做贡献的老人。他们有的携家带眷，有的孤身一人，高兴地参加市义工联组织的重阳登高聚会和参观大运场馆活动。这些老同志来自不同的区域，不同的岗位，趁此欢聚一堂，登高望远，参观座谈。

一抹朝霞刚刚散去，梧桐山上已是艳阳高照，大大小小的车辆从四面八方徐徐的开抵山下，那宽阔的停车场，一辆辆颜色各异的大巴，如一块块从天而降的彩带，呈放着耀眼的异彩。来自各个社区的老年自愿者们，个个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就像山前那一盆盆盛开的菊花。

老贺先一天就给我来过电话，他说会在山下等我的到来。没想到，竟然我先半小时抵达目的地等他。很多年不在一起了，在今日这样盛大的场合相聚，内心深处就有一股按耐不住的兴奋和喜悦。来了，老贺一身运动员的装束，他和我一样，雪白的胡须，雪白的头，橙红的套装，雪白的靴；只见他满面春风地匆匆奔将过来，与我紧紧相握，老哥老哥的称呼，似一股暖流温暖着我的心窝。

我仔细地看了看他这双手，就跟参加过繁重劳动的老农民，好几个手关节都有点儿变形，十个又粗又短的指头。微微地弯曲着；从指头到掌心，到手掌根，到处布满老茧，仿佛套上了鳞状甲壳。

你老弟可好？都叫我想死你了。

“呵呵，托老哥的福，还过得去，跟在老家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老贺笑呵呵的回答我。

“你老哥孙子都会走路学话了吧？看你，年年都这样年轻，神采奕奕的还是跟从前一样帅。”他还跟从前一样，总喜欢说一些人们爱听的，带有奖赏的话。

谢谢你的记挂。我和你一样，为了儿孙好些年都没有离开，偶尔回了老家一趟也是匆匆的去，匆匆地回。尤其是加入义工联活动和龙岗合唱团之后，这时间就更加的宝贵，你看，我俩只是相距三十几公里，不也难得一见嘛！

“是滴，是滴。这证明我们都过得很快乐，很充实。你老兄还要写作，帮家务，很需要时间的哦。但你知道我一贯都是不做家务的，所以我比你有更多的空间和时间。”说话间，领队的哨声响了，我们只好结束谈话，跟随自己的团队向山上进发。

老贺他在四年前就办了退休，原本想在老家为乡亲们义务做点事情，可儿子非请他来深圳。说，爸妈在身边做儿女的才放心。所以，来深一呆就是五年。

老贺是个热心人，也容易动感情。有一次我俩在县电影院观看电影《高山下的花环》时，全片两个小时看下来，我发现他都哭红了眼睛。当他谈及影后观感时说：“当看到连长梁三喜的母亲被儿媳搀扶到儿子墓前，轻轻抚摸烈士墓碑，那撼动心灵的悲痛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英雄母亲的悲壮，英雄母亲的凛然，足以感天动地！所以，我先英雄的母亲而哭泣。而我发现，影院里所有的观众，包括你不也泪流满面。”

说来也是，作为从军多年的我们，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情。我当时就想，我们的新中国之所以能屹立在世界的东方，不再受到世界列强们的欺凌，就因为有连长梁三喜，排长靳开来，战士小北京这样的英雄们，是他们撑起了共和国的脊梁，是他们鲜血的浇灌，才使得我们祖国的河山愈发妖娆。他们高贵的气质和革命的情操，永远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

我和老贺是同一年参加工作的，因为他生性耿直，极富同情心，在一个单位、一个部门，尤其是在乡镇，这等心肠的人往往难以打开工作局面。所以，常常遭到领导和同事的误解而将他被搁置一边。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那个年代的乡镇干部，做的多数工作是计划生育，催粮催款等等。件件工作不但要同老百姓打交道，甚至还要同农民老大哥“过招”。如果没有一点铁石心肠，你是难以完成工作任务的。而老贺却恰恰相反，无论什么事情，总喜欢将心比心，只要一接触群众，看到老表的贫困就心软，他所负责的山村、屋场，很多的中心工作只能靠别人帮助来完成。

改革开放初期，乡镇曾学着企业搞“效益工资制”，老贺往往连基本工资都保不住。为此，他的能力被一个又一个乡镇否决，五年时间就调动了七次，最后令县委组织部也感到头疼，无可无奈的调他进了县城。组织部门考虑他的性格和特点，就将他安排在县酒厂做了一名政工。

在以后数十年的人生生涯，他乐善好施，无论在电影、电视银屏，还是书面文学艺术作品，他最喜欢观看和阅读的就是那些令人动情不已的章节和场景。比如，当年女排的姑娘们死打硬拼为国争光拿冠军，奥运会上国旗冉冉升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响彻场馆上空时，他就会热泪盈眶，手舞足蹈的不怕有失身份。

几十年来，他靠着自己微薄的一点薪水养家糊口，而他却从不忘那些比他还底层的人，强烈的同情心促使他帮助过无数需要帮助的人。除了像唐山、汶川地震这样的大灾难慷慨解囊，一旦得知在那个地方，哪一个同事因天灾人祸遇到暂时困难，他都会伸出同情之手，少则三十、五十，多则成百上千。

十年前，我们都曾资助过农村那些读不起书的孩子，而他所捐助的农村平困学生却远远超过我们。同样，对于他所在村子的那些孤寡老人，他从不间断地做到一年“四节”上门看望和慰问。

很多人对老贺表示不理解，觉得他这个人有点儿畸形。好在他有个知书达理，贤惠温柔的妻子，否则他这种性格的人很难经营好自己的家庭。但人各有志，不能将自己的观点和性格强加给别人。在很多时候，很多场合，我作为老同事，老朋友总是给予他理解和赞同。

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在一次县直机关“爱心奉献演讲会”上的发言：他说：“我喜欢做那些表现人性光辉面的事情，人的本性从来就是以自私开始，到自私结束。但是，不能因为自私而丧失了人性。人不在于官多大，也不管你是富有还是贫穷，只要你真心诚意的为人民做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你就是一个崇高的人。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其实那些底层的百姓，感情最朴素，心灵最纯洁，你只要给予他一丁点帮助，他们就会为你的善心所打动！我们不是经常说，不因善小而不为，不因恶小而为之。那些诚心诚意做善事的人，他们不必是大人物，也无需有什么特殊身份，更不需要非得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你想做就去做，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从点滴做起。早年毛主[xi]他老人家就说过，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吗？”。

来到深圳以后，他在南山，我在龙岗，所以，我俩很少有时间坐到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有了今天的重阳登山活动，我俩才得以相隔几年后再次相见。在结束登山活动，下来山下时，我有幸见到了老贺所在义工联的领队，在我们的资助午餐上，他的领队同我说起了他的很多事迹，说老贺在义工联里做得很优秀，成了我们这支队伍中最值得尊重的老人。

他还告诉我，在南山区，老贺从事爱心行动好多年了，做过很多力所能及的好事，尤其是在做义务交通协管员的日子里，他起早贪黑，风雨无阻的疏导交通，救助了数不清来深的司机和行人，被人们誉为深圳的活地图，改革开放前沿的活雷锋。曾经被多家某体报道过他，也曾多次受到市、区两级干部群众的好评。

老贺接过领队的话茬说：“你别听他说的那样神，我只是和大家一样做着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们都是过来人，我们中的多数来人都与新中国同龄，看着祖国在一天天的强盛，我就感觉自己很年轻；改革开放之后，尤其是最近这十几年，祖国的经济实力雄厚，人民群众的生活渐渐步入了小康水平，尤其是深圳，蒸蒸日上的一年一个样，从一个小渔村变成了一个大城市，没有一代接一代人的艰苦风斗，没有人做那些点点滴滴，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又怎可能有今天富庶和繁荣！我喜欢毛主[xi]说的，一个人能力有大小，只要有这点奉献的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老贺的心肠很好，很善良，这是我们大家都公认的。在深圳，像他这样做义工的老同志很多，但像老贺这样无私奉献，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却为数不多。”领队说。

领队接着说：“你有很多感人的故事，你在去年因为管‘闲事’被人误打的事情就感动了很多人。你能跟你的老乡说说吗？”

老贺，你就跟我们大家说说吧。在我的一再催促下，他终于打开了话茬。

他说：那是一个雷雨交加夜晚，我和老伴撑着伞快步的朝朋友家走去。我看到一辆小车从路边开出，前面有一辆车正在等候这个停车位准备倒进已经离开这辆车的位置——这里市区的车位真是千金难求的。可是，还未及倒车，另一辆车快速地从后面抢了上去，抢占了他想占据的位置。“现在的年轻人真缺德”我心想。

妻子进了朋友家，我又回到街上，准备好好地“教训”这种缺德人几句，正好那人没走。

“嗨！”我说。“这车位是那个人的。”我打手势指着前面那辆车。抢车位的人满面怒容，对我虎视眈眈。我感到自己是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他那副凶相也就不以为然。“你吃饱了撑的？别管闲事的好。”那人说。“不，”我说。“你知道吗？那人先前就等着那个车位了。”话不投机，我们很快吵了起来。不料，抢车位的人自视体格魁梧，马上实施冷拳，把我打倒在他的车头上，接着便是两脚踢在我的小腿上。我自知　不是他的对手，心想前面的司机一定会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令我心碎的是，他目睹此情此景后，开着车一溜烟的跑了。抢车位的人教训了我一顿之后，便扬长而去。我擦净了鼻孔的血迹，悻悻地走回到朋友家里。自己从前在部队也是个侦察兵，身为男子汉，我觉得非常丢脸。妻子和朋友见我脸色阴沉，忙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能编造说是为车位和别人争吵。他们自然知道里面有蹊跷，也就不再多问。

不久门铃又响了起来，我以为那个家伙找上门来了。他是知道我朝这里走来的，而且他也扬言过，还要“收拾”我。我怕他大闹朋友家，于是抢在主人之前去开门。果然他站在门外，我的心一阵哆嗦！

“我是来道歉的，”他低声说，“我回家对自己说，我有什么权利做出这种事来？我很羞愧。我所能告诉你的是，我供职多年的这家公司裁员，因此我被解雇了，心乱如麻，失去理智，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这件事一直让我很震撼，也一直没有忘记那个抢车位的人。我相信，他专程来向我道歉，需要多大的力量和勇气，在他身上我又一次看到了原本善良的人性。

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在他向我告辞时，我又一次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颊。

这件事情再一次告诉我，人的天性都是自私的，只是在日常生活中靠着良心的发现而自制，当你一旦失去理智时，就一定会做出有违伦理道德，甚至是违法乱纪的事情。

他的领队接着说：“刚才老贺说的这个故事，其实还很多。正因为他的侠义心肠，使得很多来深的客人收到过他的帮助，也有很多陌路成为朋友。”

我听他的同事说，就在今年春天，老贺贺往常一样在大剧院附近的一个路口义务维持交通。天已经黑了，而且还淅淅沥沥的下着雨，突然，有一位老人步履蹒跚，浑身湿淋淋的走过来，老贺一看便知道她是一个来深不久，独自出来而走失的乡下老人。老贺问她话，她听不懂，只是隐隐约约中听到她在说她是福建人，她身上没有电话，更没有可以证明她住在那个小区，那一栋的只字片言。热心的老贺，只能跟老人家打手势，搀扶着她先回到自己的家里，叫老伴服侍她洗脸、擦身，并帮她烘干衣服。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端到老人面前。将老人安置在家里休息之后，又行色匆匆地来到辖区的派出所，请公安和民政等部门共同联手，找到老人亲人的院落。第三天下午终于有了走失老人亲人的消息。而老贺夫妻俩，却像对待自己的母亲那样，照看和服侍着老人，直到她的亲人登门接人。当人家感动之际要酬谢老贺时，老贺只是憨厚地笑笑说，不用这样，如今老人家找到亲了人，对我来说也就是最好的酬谢了。

“相类似这样的事情，在老贺身边实在是太多了，在我们义工联中心的风采录里，贺学斌三个字总是那样的显耀，很多老同志都说，这既是我们义工联的荣誉，更是深圳人的骄傲”领队握着老贺的手，非常深情地说。

老贺马上抢过话头，说：“你瞧他说的。别把我说得这么好，我还是从前的我呀，我总觉得人愈是老了就愈加要争分夺秒的做事，当与实践赛跑；我能有这样的精力和体力为他人做点事情，那也是我前世修来，因为你务必靠一副健康的身体来支撑。你看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很开心，不像故乡的那些老人家那样，整天说退休之后很不习惯，呆在家里很郁闷。甚至有不少退下来的领导干部，动不动就患病，还经常怨天尤人。你看我，天光出门到夜归，整天忙碌在街头巷尾，饿了吃一个盒饭，渴了喝一口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天；我没有时间来想过去，也没有时间去琢磨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你就是想生病都没有时间。”

“呵呵，你老叶也知道。在咱们老家有一句古话，叫着‘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些都是人们的心态问题。穷与富之间，只是生活的差距，它与人的品质，人的意志没有直接的关联。古代诗人李勃说过‘昂昂独负青云志，下看金玉不如泥。’我始终认为，过于卓越的性格往往很难容身社会生活之中，这就好比逛市场，我总喜欢带些零钱，而不愿带金块。所以，在过去总有人将我看成是个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而实际上我并非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坏，我只是不喜欢说，只喜欢做。”老贺显得很无奈地说。

老贺还是从前的老贺，说起话来还是乐乐呵呵。在他的心里好似没有烦忧，永远只有欢乐。自从来了深圳，老贺的心态显得更加的年轻，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我什么都没有变，要说变了，只是我的年龄，头发变得稀疏而花白，额头上也增添了不少的新的皱纹。”

他真的没有变。还是跟从前一样具有一颗火一样滚热的心，在深圳这座开放的城市里帮助着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也正如他说那样，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将做我永远的义工。真是“壮心无复在千里，老气尚能横九州。”老贺，你的精神令我感动！

我们只顾说话，不知不觉，大运场馆里的参观活动已经进入到尾声，西边那个火球一样的夕阳已经落在了麒麟山的山顶，预示着夜幕正在悄悄的在我们身边降临。随着领队哨音的响起，本次活动也就到此鸣锣收兵。当我和老贺和他义工联的同事们握别之后，四两深蓝色的大巴徐徐开出大运中心，消逝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壬辰年重阳节作于深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