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独自一人站在这片河岸上，就这样静静的凝神着波光鳞鳞的河水，缓缓流淌向远方。她的神情忧伤，极目所处，是无际的远方，而眼前这条小河，将流向未知的远方。有时候，她在想，如果此时跳下这条小河，它是否能带着她一起走，奔向远方。

不知几时开始，这片孤独的河岸上，她不再是唯一站在这里注视着河水的人。她身旁来了一位男人，这位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和她一同分享这片河岸的宁静。初初伊始，她觉得别扭，她不再能够全神贯注去思考自己的事情。她的心思一半分在这个男人身上，她思索着，这个男人的来历。

他是一个个子高高的，体形瘦削的男人。脸上略有胡子，短头发，带着点沧桑之感，衣服朴素，神情总是充满哀伤和无奈。这是她这几天对他的观察结果。他每天都会在下午傍晚将临之时，来到这里，寻一个地儿坐下，然后点燃一枝烟，轻轻吸一口，吐出薄薄的雾儿，一只脚支起来，拿烟的那只手有些无奈地放在膝盖上，眼神充满忧郁望着河面，完全不在意身边的她。就这样，他一直坐到晚上七点多才重新站起来，一言不发离开这片河岸。

有几次，她很想上前去打声招呼，希望能知道她的名字也好。可是每次她都无法鼓起勇气向前走一步，每天就这样看着他的到来，又默默注视着他的离去。

每天如此，每次如此。

这样直到有一天……

“瑠香，你最近的气色差了许多，没事吧。”她的同桌略显担心地问道。

瑠香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同桌，然后笑着说：“苏琦，你又在疑神疑鬼啦，我精神好着呢，你不要担心啦。”

虽然瑠香笑得很爽朗，但是苏琦看到这笑后面隐隐有一种不知名的忧伤，这是埋藏在心灵最深处的忧伤。她的心中无不担心这个同桌兼好友，但是，她不知该怎样去说。看着苏琦忧心的脸容，瑠香轻轻拍着她的背，然后依然一幅笑脸对她保证说道：“苏琦，没事儿的，我知道你关心我的，但是，我不是你想象那样的，可能是这些日子太晚睡吧，回家睡几个大觉就好啦。”

说着，瑠香扮了一个可爱的鬼脸。听到这话之后，苏琦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她知道，瑠香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女孩。她不爱群居，喜欢独来独往，安安静静的一个女孩。但是，在苏琦的面前，瑠香就像一只小鸟一样，爱说爱笑。两人在高一的新学期的时候，就相互认识，相成为朋友。但是，那时候的瑠香，对周围一切都充满面排斥性，一天就这样静静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下课也不去旁边串位聊天，上课就一声不响地盯着黑板，活像一个人偶一样。苏琦对这个独特的女生产生兴趣——她总是梳着独特的发式——蘑菇短发，后边留着长长一条束发，苏琦戏称她的发式是：蝌蚪发式。她的脸蛋白皙，一汪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小小的嘴儿像樱桃一样可爱。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布娃娃一样可爱。

苏琦知道这个女生的性格十分内向，这样怕生的她，心灵一定十分脆弱，一直在害怕自己在新的环境被别人孤立起来。于是，苏琦决定帮助她。苏琦小心小心翼翼地引导她走出自己的世界，走向这个班级的大家庭，她用自己活泼的性格去弥补瑠香的内向和沉静。就这样，在苏琦的帮助下，越来越多的人主动找上瑠香聊天，要和她做朋友。瑠香呢，虽然已经没有开始那种怯气，但是她内向的性格依然使她沉静少言。尽管这样，她依然在这个班上交到一些好的朋友。她感激苏琦，感激她为她做的一切。苏琦对她，就像一个姐姐对待妹妹一样亲切，瑠香为自己在这里交到一个这样的好朋友感到幸运。

但是，看到好朋友这样忧心的样子，瑠香感到自己过意不去。想了想，她记得昨晚对镜自照的时候，脸色却是更白了许多，就像缺少血色一样的惨白。她确实感到自己的样子憔悴不少，但是身子骨却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她也不太在意这些，可是苏琦却不这样认为。

课室已经空无一人，瑠香轻轻推开门，夕阳的余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留下长长的一条金影。她站在黑板面前，看着这些空空如也的课座，心中平静如水。她回过头去看看身边的苏琦，然后说道：“这个时候，我想起那首《下课后的华尔兹》，它的音律纯美而且充满写意的遐思。”她说着，然后走向自己的那个位子，拉开椅子，坐好。她看着窗外的夕阳，若有所思地说道：“是河边，苏琦，在河边有个男人，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就来到河边，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他在河边干什么，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的脸阴沉忧郁，似乎心事重重，而我却无法靠近他，也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可是，自从遇见这个男人之后，我就开始夜间老醒过来，从梦中惊过来——”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嘎然而止。空荡荡的课室，只有她的呼吸声。

“瑠香，听我一句，”苏琦终于打破沉静，说道：“不要再去那个河边。”她欲言又止，却终于没能说下去，双手捂在鼻子上，眼泪大滴大滴地从她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苏琦，苏琦，”瑠香看见好朋友的哭泣，立忙从位子上跑过来，手拍着她的背，安慰她道：“别哭，我听你的话，不再上那儿去了。别哭，苏琦！”她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可是她感觉到苏琦的身子很冰冷，就像从水里渗透过一样的冰冷，没有温度。

忽然，她感到一阵寒意戳上心尖，怀里感觉一空，她向前面走了几步。苏琦从她的眼前就这样突然消失不见，瑠香一下子失神，她慌张四周张望寻找，脚步错乱地在课室走动，使她一下子撞到讲台的角尖，痛得捂住腰部蹲在地上。

当她抬起头看时，眼前的地面只遗留下一滩水，就在原来苏琦站的地方。她单膝触地，伸出右手艰难地碰触那一滩水。她的中指尖与那地面上的水相触的同时，脑海间一线记忆一闪而过……

她双眼缓缓睁开，一丝丝凉风拂动着洁白的窗帘，吹过来，把她眼角两尖的泪痕悄悄吹干。她侧着头，望向窗外，那秋日晌午的阳光是那样温和怡人，可是又如此使人感伤。她的内心忧郁得想大哭一场，可是感情哽咽在心头，像一块沉重的铅石，紧紧压着她的记忆，无法释怀。

苏琦，这个名字在她的脑间一闪而过之时，她猛然一下坐起来，看到床头上一幅三人照，照上的两个女孩露着灿烂美丽的笑容，一个是她，瑠香，另一个——是她，苏琦。此时此刻，她发现苏琦的笑是如此真切，如此可爱。还有一个大男孩子，他是——

瑠香从床上下来，手里拿着那个相框，泪珠不由得滴落在那相框的玻璃面上，洒成花一般的形状。

“苏琦，你在哪里，我想你了！”她喃喃自语道。

这时，门被轻轻敲响。瑠香把相框放好，重新又坐回床边，面对着门，然后说道：“请进！~”

一个中年的妇女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看见瑠香醒过来，一阵欣喜，随即坐到她的旁边，张开双臂拥抱她。

“看到你醒过来，真好。”她充满微笑关切地说道。

“妈，”瑠香有点想哭，但是她忍下来，“谢谢你！”

母女俩再次抱在一起。瑠香又看到那照片上的男人，那个男人的眼神是如此熟悉，但是他叫什么名字，曾经是她的什么人，这些的一切，瑠香都无法想起。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们去了——她拼命想，这是在哪里拍的，可是记忆像在那个口断了层，是那条小河。

她松开妈妈，伸手去拿那个相框，“苏琦，旁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妈妈，你知道吗？如果知道的话，你能告诉我吗？”她这样平心静气地问她的妈妈。

瑠香的妈妈看着那张照片，目不转睛，似乎陷入了久远的沉思，许久没有出声回答瑠香的问题。瑠香也注意到妈妈眼里的变化，她是认识那个男的，她的眼神里充满怀念的味道。

“瑠香，他是好人，”瑠香的妈妈终于开口说话，“是一个世纪的大好人啊！你不应该忘他，也不能忘记他，所以妈妈才把这张照片洗印出来，裱成相框，放在你的床前。”

瑠香一脸的诧异，这么说，这张照片是妈妈去洗印出来的？她开始回忆，她的记忆似乎从遥远的过去走过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能告诉我吗？妈妈，我要准确的日子！”瑠香有些急切地问道，脸上带着点哭相。

“今天是2009年10月11日，亲爱的宝贝。”

今天是2009年10月11日，而照片上的日期却是2007年8月16日。这期间相差了两年多的时间，难道说，自己沉睡了两年多吗。

“瑠香，这张照片，是你们三人去江西旅行，在一个农村的小河边照的。那时苏琦婚后不久，与老公一起约上你一同前往江西旅行，那时你刚毕业才两年，爱玩，爱疯。那个地方风景是十分美丽，你十分兴奋，在河边上又蹦又跳的，却不小心在河边滑落进水。你不会水性，苏琦一看，什么都不想，就跳进水中，捞起你，就往岸边游。但是你拼命挣扎，两人不但没能靠岸，而且苏琦也快要用尽力气，要沉处水中。这时，在远处拍照的苏琦老公，就是这张照片的男人。他把身上包一扔，手中的相机一扔，一路狂奔过来，就往水中跳，他先捞起你，因为苏琦会点水性，还能浮在水面。所以他先救你，把你一路推向岸边，然后回头去救她的老婆，可是就是他们往岸边游的时候，河水突然湍急起来——”

说到这里，一切真实的记忆像影片一般，一幕一幕地回放在瑠香的脑海里，她的那个断层重新衔接而上，组成一幅痛苦哀伤的画面。她失声，痛哭落泪，双手捂住脸庞。是的，这一切她都记起来了。那时她扒在岸边，眼睁睁看着那些湍流把苏琦夫妻吞没在滚滚的流水中，她却无能为力。她只能不断哭泣，不断哭泣，直晕死过去，她的记忆永远断在那一层。

苏琦夫妻是为救她而双双溺亡的，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把自己的心永远关闭起来，闭上眼睛，再也不想醒过来，想永远活在梦中。她心中恨啊，恨当时为何没有跟着跳下水，和苏琦夫妻两人一同去，她觉得应该随同她们一起去的。所以，她才要在梦中每天都徘徊在那个小河的河岸边，她才有想跳进河的那种冲动。梦中的那个男人原来是苏琦的老公，这个痴情的男人，他与苏琦真心相爱，兴趣相投，结婚才不到一年，连婚姻的甜蜜和幸福还没有尝彻，就要化成蝴蝶，双双飞向天际吗？苏琦的老公，如此好男人，居然——在梦中，他每天都准时出现在河岸，难道他是在一直等待，在河流中失散的妻子，直到等到他那个心爱的女人才肯上路吗，可是，这是无尽的等待啊！

想到这里，瑠香放声大哭，她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妈妈只是无言地深深搂抱着她。是的，一切都记起来，这如此沉重的记忆残酷烙在她的记忆深层！女儿将永远背负这样沉重的痛苦记忆走下去吗？她开始有点后悔，把这个真相说起来。

但是，瑠香哭完之后，她擦开眼泪，把照片放在自己的心窝里，说道：“妈妈，你不用担心，我会坚强起来。苏琦是我的好朋友，一生的好朋友，在读中学的时候，她就像姐姐一样呵护着我，就是现在，她一样守护在我的身边。我为有这样的姐姐感到幸福，在梦中，她要我重新开始，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陆言哥哥，我也不会忘记你的，你和苏琦姐姐一样，是我生命中的守护神。”

说到这里，她想起苏琦说过的那句话“瑠香，听我一句，不要再去那个河边。”

“妈妈，”瑠香认真地对她妈妈说道：“我想明天离开这里。”

瑠香的妈妈一脸疑惑，瑠香微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苏琦是一个热爱旅行的人，当然陆言哥哥也一样，所以他们才会走在一起，一起旅行中国是他们当初结合的共同梦想。如今他们已经不在，这样吧，这个梦想，就由我一个人帮助他们去实现完成吧。妈妈，你会反对吗？”

“是这样呀！”听后，瑠香的妈妈微笑起来，说道：“妈妈是支持你这样做的，去吧，孩子，去外面广阔的天空飞翔吧！”

明日，踏上秋日清晨的曦光，瑠香背着那个背包，手里拿着苏琦留给她的相机，带着深深的记忆，走上那条漫长却充满未知的长征之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