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路，有太多的诠释。可以是鲁迅笔下地上从无到有走出来的路，也可以是无数执着的人所谓无视别人的说辞而执意走自己的路……而在我的世界里，久久不能释怀的，便是漫长的回家的路。

从家里出来，记得，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在我的印象中，家，就在自己的身后，从初中开始，每向前一步，家的背影渐行渐远。初中就开始住校了，在那个懵懂的还未尝到美妙的童年时光的年龄。许多年后，依稀记得的，便是一路走来十公里回家的路。

我喜欢走路，初中有时候因为自行车坏了而一个人走回家。慢慢的，到了高中，到了更大的城市，已经不可能走路回家。每每周末，便一个人走在郊区的荒野，无人的小巷，抑或手执一卷《读者》对读夕阳……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我所创造的世界，我无数次扪心自问。后来我才明白，我不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也不是街上那些流浪汉用自己不算健将的步伐挥霍着屈指可数的岁月，不算宝贵的岁月。对于我，甚是宝贵。而换来的，原来是想感受着故乡泥土的气息，田野的芬芳，斜阳的妖妖……一路走来，不想丢弃，不敢丢弃，生怕一不小心，便忘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忘了我的所有，我的世界。除了我的血汗，与望眼欲穿的双亲是多么的息息相关。

双亲人老了，而说的最多的一句是：小六啊，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听着听着泪就出来了，可我不能哭出声来，走出去的路，是用他们二老几十年的青春，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一点一滴铺出来的，往昔历历在目。

童年，感冒了，父亲用那辆生锈的自行车搭我去很远的地方看病，颠簸的路，看的是赤脚医生。回来的时候，用仅有的一块钱买了几个雪梨给我补身子，听说吃梨对感冒有好处，而那几个梨吃了很多天，只有我一个人吃，父母没吃过……

少年，周末回家，归校的时候，天渐渐黑了。临出门的时候，我说车子链子好像有点问题，半路的时候去给修理一下。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轻轻的，连屋后那些麻雀声都小，然后我走了。半路的时候，天边映通红，我一个人在维修店旁着急的等待。依稀的，家的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那是母亲，一个人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就这样来了。车停了，对我说：“车修好了没？真是让人愁心。”泪下来那一刻，在我的世界里，时间注定那样的定格了……

青年。那是个彷徨的年代。世界慢慢的变色，变成了五颜六色，变得沉沉浮浮，变得灯红酒绿，变得物欲横流。我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在这个大染缸里，乘自己一尘不染的时候，抽身离了去。这条路，父亲拉了我一把，还有母亲的沉默。学成后，应该可以在离家很远的大城市的，父亲说：再多的钱又什么用，一年都没能回家一次……

就那么一句，触动了我的世界里最底层那一根敏感的神经。

末了，父亲的愿望只是我能回家，记得回家。我本以为我这一路走来，是多么的光彩夺目，因为是家族里唯一的大学生，也因为父母一路的奔波，身体早已不堪重负，而我，是他们骄傲的白衣天使。说这一词在现在的环境里可能不合时宜，可二老是这么认为的，我也无愧于心，因为我有一颗正直的心。

那心，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给的。

于是，我放弃了大城市里的一切，毅然回到了读高中时候的那个小城。小城不远，离家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却花了父亲一辈子的岁月，和我孤苦离乡的辛酸在走完。走出来，十年寒窗，几经彷徨，再回首，不胜物是人非的萧瑟，却是因为能回家，因为又可以在这路上感受着这熟悉的一切而心存淡定。因了这份淡定，会心一笑。

别人不理解，为什么那么没出息，在这么小的医院里虚度年华，我依然是会心一笑。饭后漫聊，这是多么舒心的日子，没有大城市的喧嚣，我对母亲说：“钱那么少，要不去更大一点的医院？”母亲急了，说：“在哪不是给人看病，钱多少才算多啊？”我没再往下说。我只是嘴上那么一说。其实，我的答案，母亲在年少给我准备行囊的时候已经给了我。

在我的世界里，我的路走在何方？

一觉醒来，整理好满满的思绪，轻装向前。一路上，清新的空气，老实的环卫工人，街边包子蒸笼的悠悠水汽，还珠广场上那些舞着太极的老太太……这一切的一切，十年了，变了吗？是变了，可在我的心里，这小城的一切却是那么的亲切。到了医院，看到那些受病痛困扰的人们，心里涩涩的。我对自己说，我花了十几年找到了回家的路，而这里，正挥洒着我宝贵的青春，也便成了我的家。

屋顶天台，有一方泥土，是周末的时候是城外运回来的，种上了从家里带来的种子，种下了。母亲说：不能时时回来，这些菜种子你拿去种，记得每天早晚浇水……母亲依然是我的母亲，那个事事细心周到的母亲，只是脸上的皱纹更多了，头发几乎全部白了。说实在的，种不了多少可以吃的，因为泥土不够。可还是要种，种了心里踏实。

其实，种的或许不是菜，是一种心绪，带着我回家。

一有时间，我会骑上我那辆便宜的电动车，花上个把小时，顶着滚滚的灰尘，领略一路的变迁，寻找往昔的风景，回家。新家在镇上，比不上幽静的乡下，所以母亲喜欢在乡下住，种菜，养鸡。因为身体不好，这几年都是只做些轻体力活。母亲是个勤劳的人，种的菜很多，也都是送给邻里的多。听说我有空回来，早就准备了一大框青菜。我说：城里菜很贵，就回来拿……其实吃不了多少，拿了，愁心了几十年的老母亲心里安慰一些。

顺便，我会做上一桌子的菜。我不知道好不好吃，那么多年，回来的日子，几乎都是我做饭。我从来不问他们菜好不好吃，不过我真的用心去做了。也许是包容吧，母亲都吃的很开心。大学实习的时候，有一回我老师直接说我菜做得很难吃。我想起了家，想起了远在家乡的父母亲。想必，天底下的父母都是包容自己的儿女的吧。

也许，回家的路上，在我的世界里，厨房伴我而行。柴米油盐酱醋茶。各种搭配，便是一顿丰盛的晚餐。工作亦然，药的各种搭配，药到病除。

所以我喜欢做饭，更热爱我的事业。我称之为事业，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词。身边年轻的同事一个个的去其他地方高就了，我还是窝在这个地方，为了只是完成一路上在我的世界里所铸造出来的夙愿。每每一台手术下来，走出手术室那一瞬间，看到一个个迎面而来的笑脸，还有一声声的谢谢，我会心一笑，知足了。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能比救死扶伤更让人知足的事了，所有的冷眼热讽，所有的外人眼里的不理解，都成了过眼的浮云。

人，到底是什么呢？短短几十年到底什么是值得追求的呢？工作之余，一直想这样的问题。在自己亲手铸造的世界里，不容我们拆了重建，能做的，只是跟着自己的心走。有了心里的那一份淡定，那一份付出，那一份质朴，那一份感恩，那一份成就感，也许，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在那些不堪重负的急躁中，能找到自我，找到回家的路。

而我，已经回家。

累了一天，做完手术，访视了明天的病人，一个人做饭吃饭，冲凉，天已经黑了，电话响了，是母亲打来的：“今天上班累了吧，早点休息，我摘了很多菜，你有空回来拿，还有，有时间就找个女朋友……”冥冥之中，母亲还是小时候那样为了整理好了行囊，再大的风雨，我心里依然坦荡……

现在的外面，又该是什么样的世界呢？路还是那样错综复杂吗？

李绵2012-10-2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