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很少提起回娘家的事,偶尔回去,心中仍隐隐作痛。前些天弟弟打来电话,说他的养猪场肥猪出栏,需要人手帮忙。一大早,我和丈夫买好了菜便匆匆往家赶。
来到这个熟悉的村庄,心里感觉空荡荡的,伤感之情伴随着我。一进村出来许多同村的叔叔婶婶们,主动热情地和我打招呼,看到他们仿佛看到了母亲,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惹得大家跟着我伤感,还没有走到娘家门口,已经有好几拨同村的嫂嫂们,诚邀到她们家共用早餐,这个说她们家刚糊了新地瓜,那家说他家刚做了香喷喷的大碴子粥,心中那个温暖啊,让我又有了母亲在世时回家的感觉。想到自己还不是一只孤雁,这种亲情让我感动。
快到家门口时,迎面走来了同村丑大姐的儿子,大老远就打招呼,还没等说话,拉着我的手就落泪了。我知道孩子看到我也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在十年前身体一直非常健康的丑大姐突发脑淤血抢救无效去世了。看到这个孩子也让我想起丑大姐生前的点点滴滴,音容笑貌也浮现在我眼前。
之所以管她叫丑大姐,是因为大姐生下来时脸上有一大块黑痣,大姐的爸爸妈妈没文化,觉得孩子很丑就取名叫小丑。丑大姐从小就很自卑,从不到大街上去玩,整天窝在家里替妈妈整理家务,有时会通过秫杆门向外偷偷张望。她是家中老大,下面弟弟妹妹多,而且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弟弟需要照顾,所以自小没上过学。我的父亲是教师,觉得她不上学很可惜,就找来一些旧书本送给她,利用晚上教她读书识字。随着丑大姐来我家次数的增多,明显感觉到她的性格比以前开朗了。她和姐姐处的非常好,也很谈的来,姐姐成了她幼年时的唯一伙伴。妈妈很喜欢丑大姐,因为她懂事善良,看她小小年纪做那么多家务活也很可怜,有时我家做点改样饭妈妈总偷偷给大姐留一点,每当丑大姐生日妈妈会悄悄煮上两个鸡蛋,趁我们都不注意塞给她。大姐到了十一二岁,就跟妈妈学会了针线活,大姐的妈妈智商有点低,也没见过世面,连为人处世都不懂,家里大事小情靠大姐的爸爸一人张罗,乡亲们都很同情他们一家人。每到青黄不接的时节,家里揭不开锅总会东家一碗面,西家一瓢米帮他们渡过难关。从我记事起,我对大姐的印象就是头顶一条破头巾,身穿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服,冬天没看到过她穿袜子,身后跟着的弟弟妹妹可想而知。因此,妈妈经常把姐姐穿剩下的衣服送给她,丑大姐舍不得穿,把它当做宝贝。到了十四五岁,丑大姐已经随大人们下地干活了,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替妈妈掌家过日子。一年四季从没有看到过她闲呆过,最轻松的季节就是到了冬天坐在我家炕上跟我妈妈学做针线活。妈妈总是让大姐坐在炕头上,因为大姐一伸手,手上的冻疮一个挨一个。每到这时妈妈会帮她做一个能伸出手指头的棉手套,到了晚上,手上的血水和手套粘在一起都揭不下来。
慢慢的,大姐成了我家的一员,有一两天不到,妈妈便催着我到她家去看看。记得大姐家有一棵枣树,每到落栆时,大姐总会把那些红彤彤的大枣挑最好的送给我们,我们知道,大姐家拿不出好东西送人,这也是大姐家的一份心意。我们会挑几颗最好的放在爸爸的酒壶里,爸爸说放了大枣的酒不仅能滋补身体,喝起来味道也非常好,丑大姐听后非常高兴。
丑大姐长大十七八岁时,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她心灵手巧温柔善良,在村里也有很好的口碑,要不是脸上的一颗大黑痣,也算是一个美人。于是妈妈托婶婶大妈们在村里替她找了一个好婆家,姐夫是盐场工人,人品出众,家境也不错,只是由于小时出天花时落了一脸大麻子,两人也算同命相连。在大姐二十二岁那年,妈妈亲手做了一套新被褥,一身新衣服,姐夫高高兴兴地把丑大姐娶了过去。姐夫待她非常好。成亲以后她为了减轻弟弟的负担,不影响以后娶媳妇,把残疾弟弟带了过去。
丑大姐生有两儿一女,姐夫常年不在家,家里和娘家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人张罗。妈妈时常惦记大姐,经常唠叨:你大姐这一辈子是干活的命。姐夫非常节俭,到了月底回来把工资如数交上,改善生活时,从不忘记叫上我和弟弟,逢年过节,丑大姐一家人就把我家当成娘家一样走动,“叔、婶是我家的大恩人”这句话,时常挂在大姐嘴上。
随着弟弟妹妹们陆续成家,孩子们渐渐长大,丑大姐家的生活逐渐好转。在精心伺候了残疾弟弟三十五年后,一场疾病夺取了弟弟生命。她哭的很伤心,说大弟来人世一遭,连一眼都没看到过一个亲人和这个世界,每次上坟烧纸都忘不了点上一个蜡烛,希望能照亮他来世的人生路。
丑大姐家的大儿子学习非常好,初中毕业后没有继续读高中,回家和妈妈一道顶家过日子。他希望弟弟妹妹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出人头地。这一点继承了善良大姐的基因,老二和老三是一对龙凤胎,在同一年考上了大学,在农村供养两个大学生非常不易,提前工伤退休的姐夫也外出打工,赚两份工资贴补家用。为了弟弟妹妹,大儿子的婚事一拖再拖,家人紧衣缩食,终于盼到两个小的大学毕业。小儿子被留在大学当了一名教师,院长亲自做媒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并为他们以后结婚腾出了住房。这位校长千金没有一点小姐的架子,想带丑大姐到大城市里走走见见世面,她死活不去,说怕影响市容更怕给孩子们丢脸。小女儿成了某个公司的业务经理,她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妈妈买了一个金戒指,被丑大姐骂了很长一段时间,到死都没舍得带过一回。
弟弟妹妹挣钱后,大姐家从此过上了吃穿不愁的好日子。他们在老家给哥哥盖了三间北京平,哥哥不成婚弟弟妹妹表示坚决不成家,在弟妹的催促下哥哥结了婚。在嫂嫂坐月子之前,弟弟妹妹写来一封信,等小侄出世他们回家好好庆祝一番。也许是丑大姐兴奋过度或是年轻时劳累成疾,在孙子过完满月后的一天早晨,大姐起床后跌倒在地,不省人事。送县医院后转市医院,孩子们尽了全力也没能让丑大姐再醒过来,像睡熟一样,满脸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勤劳了一生的丑大姐尽管过上了吃穿不愁的生活,但过惯了节俭生活的她,死后翻遍了衣橱都没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那个像宝贝一样供着的存折静静的躺在衣柜里,儿女给她邮回来的钱一分不差的存在里面,到死都没舍得花。那个年代,农村还没有卖寿衣的地方,现做来不及,只好穿着弟媳结婚的衣服下了葬。临下葬前,姐夫抱着姐姐的尸体不肯放手,孩子们哭的死去活来,村里的乡亲们没有一个不掉眼泪的,就这一个外表看起来有点丑陋,但内心善良的大姐离我们而去了。
当我问到姐夫现在生活如何时,孩子说非常好。在春节全家团聚时,孩子们做主替爸爸相了一门亲。这位续姐(在我们这有个风俗,姐姐去世后,姐夫再娶称对方为续姐)也是老伴过世,孩子们都分家独过,身旁缺少一个伴,于是两家合为一家。续姐对孩子们非常好,替大儿子料理家务看管孩子,还给外地的小孙子和外孙女做些新棉衣寄过去,一家人相处融洽。
我和弟弟一道向养猪场的方向走去,半路上凑巧碰巧遇到了这位续姐,经弟弟介绍后相互打了招呼。弟弟见她一手拎着鱼一手拎着肉,开玩笑的说;姐姐,日子不过了,买这么多东西?她说:今天是大姐忌日,孩子们烧纸去,顺便给她上上供。听后我心一沉,眼泪又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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