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喜欢把孝子与忠臣联系到一起，大约以为在家是孝子，在朝就会尽忠；在朝忠心耿耿的在家一定是孝顺的。这个命题的发轫者是大名鼎鼎的《论语》。《论语---学而篇》中有一段有子的话：“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有子者，孔门弟子也。

然而这样的情形真的“未之有也”吗？非也！就在孔夫子编撰的《春秋》里，就有一段孝子犯上弑君的事情。春秋笔法虽然常会以儒家的标准来修饰历史事件，但这段记载还是保留了原貌。《春秋--经--庄公十二年》载：“秋八月，宋万弑其君捷及大夫仇牧”。接下来的《左传--传》对此事叙述的比较详细：宋王与大臣南宫万一道下棋，一言不合，南宫万把国王杀了。接着又杀死两个前来指责的大臣----仇牧和大宰督。后来宋王室的人联合起来围捕他，他从王宫里弄出一辆车子，拖着母亲出逃。来不及找马屁，就自己拉车，一天一夜一口气跑了二百六十里，逃到了陈国。

在命悬一线时，还能带着母亲，不能不说他是一个极品孝子，可就这样一个孝子，却干起了弑君的勾当。这件事发生在公元前682年，比有子说那段话差不多早200年，且又是他老师亲自编撰的，又怎么能说“未之有也”呢？所以，孝子不一定是忠臣。

那么，忠臣就一定是孝子吗？也未必，《晋书--羊祜传》中的羊祜就是一个忠而不孝的人。羊祜对于司马氏王朝不可谓不忠，经常参议朝廷核心大政方针，特别是在灭吴战争中，更是鞠躬尽瘁，对西晋统一大业早早做好军事上和舆论上的准备，并详细制定了西东结合、水陆并进的作战方案，最后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可谓死而后已。两年后，晋武帝在统一全国时，还垂泪缅怀他的丰功伟绩。但就这样的一个忠臣，在孝方面却做得不怎么样，当他听说自家祖坟上有帝王之气时，毫不犹疑地凿断了龙脉，不但自家做不了皇帝，也使得自己断子绝孙，没了香烟后代。古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绝了子嗣，这是极大的不孝。所以说，忠臣未必就是孝子。

仔细推敲起来，这忠和孝是两个不同范畴的概念，二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孝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局限在家庭里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带有天生的成分；而忠是以利益为前提，在社会上结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后天建立的。那么为什么从儒家的有子到帝王将相，再到普通的平头百姓，都会把它们混为一谈呢？大约是借父子兄弟这样天生的血缘也把君臣关系说成是先天的吧，这样做就和家天下的封建伦理挂上了钩，便于统治，老百姓也以在祖国的大家庭中能和帝王攀上瓜葛而沾沾自喜。

然而在家天下一切都属于帝王的封建社会里，是不是孝子也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如果不是忠臣，那孝子未必就能做得了。东汉末年孔融的遭遇就证明了这一点。

大名士孔融孔文举看出曹孟德有篡汉之心，于是不时嘲讽他。史书上有这样一段记载，曹操打败袁绍后，他大公子曹丕把袁绍漂亮的儿媳妇甄氏收编为夫人。孔融就和曹操说，当年武王灭了商纣，把妲己赐给了周公。曹操以为孔融知识广博，也就行信以为真了。后来在别人的提醒下，才知道这是讽刺曹丕纳妃的事，心里那个气呀，于是不久找个罪名把孔文举杀了，罪名是他不孝。

孔融是如何不孝呢？原来孔融和另一位名士祢衡，就是那位luo体击鼓骂曹的主，探讨过这样两个命题：一个是：儿子和母亲的关系，就像东西放在坛子里，是一种寄生关系；另一个是：在饥荒年头，宁愿把食物给有贤德的人吃，也不要给不贤德的父亲吃。说真的，以这两个莫须有的东西来证明不孝，实在是太牵强。

实际生活中的孔融到底是孝顺不孝顺呢？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但有两个例子可以窥见一斑：孔融哥哥有个朋友因为犯了死罪，到他家来避难，他哥哥不在家，孔融就收留下来。不久案发，他和哥哥两个人争着伏法就戮，后来官府判他哥哥有罪，杀头了；孔融在北海国做相时，“郡人甄子然孝行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陪食县社”<见《三国志--魏书》卷十二裴松之注>。依据这两件事推测，孔融还是蛮孝悌的。

孔融被杀告诉我们，你即使真孝顺，但一旦被统治者不待见，这孝子也做不成的。所谓在家为孝，在朝为忠，只能剩下后半句了，这才是帝王们真正想要的，这也是历代统治者大力提倡孝道的终极目的。

2012--10--2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