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鸡叫声，吵醒了还在暖被窝里的人们，惠珍在鸡没叫之前已经在鸡舍里忙开了，如果等到所有的鸡都叫了才起床，那这些鸡可就要饿死了，一千多只呢，已经快出栏了，正是膘肥的时候，一刻都不能马虎，不能热着，不能冷着，不能生病得鸡瘟，这可是全家的希望呢。

惠珍寻思着，按现在的市场价卖掉这一千多只鸡，能赚上两三千块钱，有了这笔钱，可以给小虎交开学的学费，给婆婆买身过冬的棉袄，剩下的应该还能给小虎的爹买辆轮椅，这大冬天的，总不能老躲在家里吧，有了轮椅，他就能自个儿出到门外晒晒太阳，那心情也会好很多。

小虎的爹，大军，也就是自己的男人，前两年到镇上赶集，遇上雨天，小货车翻到了路边的水沟里，腿给跌折了，如今只能瘫在床上，不能自理，一切都要靠惠珍给伺候着。　

跟一切倒了大霉的女人一样，惠珍每天起早贪黑的忙地里的活，伺候一家大小的生活起居，生活艰辛自不必说。

去年看到别人养鸡赚钱了，她就在自家后院搭起了几间鸡舍，跟娘家人借了点钱，买了几百只小雏鸡养，惠珍细心的喂养着，跟养孩子一样，严格按照规模化养殖方法养殖。

惠珍的鸡，肉实，味美，口感好，十里八乡都喜欢买她的鸡，等鸡全卖掉一算，除了归还娘家人的借款，还赚了一些钱，惠珍觉得生活有希望了，干劲更足了，每天除了忙完地里的活，一心都扑在鸡舍里。

这天，惠珍在给鸡舍消毒，准备扩大养殖量，小虎跑进鸡舍对她说，娘，爹又不肯吃饭了，尽抽烟。

惠珍脱掉口罩，甩着手示意小虎别进来，一脸怒气道，刚消毒的，别弄脏了鸡舍，他不吃饭想吃啥，他又不是太上皇，要咋样伺候才爽。

他说，他尽吃闲饭，活着没意思，是个废物　。小虎复述爹讲的话。

尽给我添乱，没看见我正忙着吗？惠珍跟小虎回到家，对着瘫在床上的大军吼道，你成天没事就瞎想呗，老娘我累的半死，明天雏鸡就回来了，鸡舍还没消毒，小鸡料也没落实，我都快急死了，你可倒好，还要我哄你吃饭，你什么脾气呀？

我看见你那么辛苦，自己帮不上忙，心里难受。倚靠在床边的大军，黯然神伤的吸着水烟，他的胡渣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刮了，年龄显得比实际老了很多，常年的卧床让他的身体臃肿了。

谁叫我命苦呀，我也想坐着有吃的，可是这一家大小，我要坐着那不全饿死了。惠珍一面唠叨，一面从锅里舀出大半碗面条，匀上酱，递到大军面前，自己又蹲在灶台边，剐昨晚的剩饭吃。

大军看到妻子狼吞虎咽的吃着那块烧焦的饭皮，心里不是个滋味，说道，你辛苦了，你吃我这碗面条吧，我成天呆在床上不饿，你别吃那个饭皮了，那个饭皮那么焦，丢给狗，狗都不吃。

嘿，狗都不吃，我能吃，证明我的生存能耐比狗都强。惠珍朝大军笑了笑，挺自豪的扬起脖子灌了一大口盅水进肚子里，锊了一下额头的刘海，戴上口罩，准备去给鸡舍消毒。

临走对大军说，你有空看看电视吧，别成天没事瞎想，等这批鸡卖完，我给你买辆轮椅，让你到村头榕树下边，跟大家聊聊天，看他们下棋打牌。　

大军看到妻子匆忙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心酸，手里的水烟袋颤抖得不行。

傍晚的时候，惠珍终于清理好鸡舍，小鸡料也送到了，一切就等明天的小鸡回来了，她又给镇上的鸡贩子打电话，确定小鸡明天几点到，那头也不好给她确切的时间，让她在家里耐心等待，一切事情安排好了。

惠珍正想关上门回家，赶巧小虎跑来喊她回家吃饭，娘，爹又不肯吃饭了，尽抽烟。

惠珍满脸疲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听他这么说，没力气搭他的话，过了一会说，那他是不是又想死了，让他去死吧，省得我累得半死，没一会清闲的。

他说，他不想死了，他想跟你离婚，他不想拖累你。小虎复述爹讲的话。

惠珍扶着小虎的肩膀回到家，推开自家盖的两层没完工的砖瓦房，看见大军正在昏暗的灯泡下奋笔疾书，惠珍嘲笑道，哎哟大作家呀，什么时候开始会写字了。

大军转头看看母子两，又转向面前的白纸，认真的说道，我在写离婚协议，我要跟你离婚。

我起早贪黑的忙，没日没夜的伺候你，到头来就换你一句‘离婚’，你翅膀硬了是不，你离了我，连西北风都喝不到，还学人家赶时髦啊，一不高兴了就要离婚，你别做梦了，行不，估计你连离婚协议都不会写。

我不会写，我就叫村小学教师李大勇给写，反正我要跟你离婚。

离婚了你吃什么，谁给你半夜端屎端尿，谁给你换洗衣裤，擦洗身子？

我去村里的养老院。大军被一通逼问，嗫噜的说道。

你省省吧，养老院是给五保户准备的，而且要求年龄60岁才行。

那我也要跟你离婚，我是个废物，不能行夫妻之事，我对不起你。

你要对得起我，就给我好好的活着，给小虎有个爹，有个完整的家，其他的我都认了。

惠珍不止一次的听大军说这些话，今天看他那么决绝的写离婚协议，心里也泛起了一股酸楚，泪花挂在眼眶里，就差掉下来了。

你不同意离婚，我就去死，我死了，小虎就没爹了，你就忍心小虎没爹吗？

离婚了，你怎么办？你告诉我……惠珍终于还是把眼泪滴落在了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板上。

长时间的沉寂，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默默的吃着晚饭，小虎看见爹娘难过的表情说道，娘，离婚吧，离婚爹就不会死了，我可以照顾爹的，你就同意离婚吧，反正离婚又不会少一根头发。

是啊，离婚了小虎还能照顾我呀，别看他才12岁，什么活都可以干呢。大军眼里闪着期待的眼神。

你干嘛非要我离婚，你以为我真的忍心小虎一个人照顾你吗？

我想要你另外找个好人家，你那么年轻，应该有个好男人疼你。

大军，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这两年我有怨过吗？我再苦再累也是为了这个家。

你再不同意，我就吃老鼠药。大军打断惠珍的话，从衣服口袋拿出一包灭鼠灵在惠珍跟小虎的眼前晃。

小虎一看爹手里的老鼠药上的包装纸里，画着一只翘辫子的死老鼠，就哇的一声大哭道，爹呀，你不要死啊，我不想没有爹。

惠珍也跟着绕过桌子想夺下大军手里的老鼠药，大军的双手灵巧的闪过惠珍的身体，从身后拿出那份写好的离婚协议书，摆在惠珍的面前说，你再不签字，我就去死，如果你今天把老鼠药抢走了，收住了，我明天再去买一包，反正才5毛钱。

惠珍无奈的接过离婚协议，一点都没心思看，就说好吧，我同意签字，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以后不许再提‘死’字，不管有多难我们都可以跨过那个坎的，我不想小虎没有爹。

第二，我们离婚后，你住西边的屋，我住东屋，我们虽然没了夫妻的名分，可还有亲情在，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第二天，乡政府大院里，大军接过离婚证书，长舒了一口气，惠珍把离婚证随手揣进单车篮里说，你先回去吧，我灶台上热有稀饭，你先吃，我要去接小鸡了，中午不用给我送饭，我晚上才能回去。

一连几天，惠珍都在鸡舍里忙得团团转，中饭都是小虎上学顺路给带过来的，可是惠珍还是遇到了麻烦，小鸡不知明的死了几只，这在过去是没有的，第二天又死了几只。

惠珍看到一只只死去的小鸡仔，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她突然想起村小学老师李大勇，过去也养过鸡，于是就让小虎给李大勇稍个信，麻烦他放学后来一趟。

李大勇来到鸡舍的时候，惠珍正从鸡舍里提着一只死去的小鸡走出来，李大勇问，嫂子，你把这鸡怎么处理？

丢掉呀，能怎么处理？惠珍疑惑的说。

这是只病鸡不能随便乱丢，只能掩埋，你赶快把余下的鸡分离开来，不要让生病的再传染健康鸡了。

大勇说着就动起手来，两人将鸡分隔开来，然后一只一只的灌药，打针，一直忙到下半夜。

第二天鸡就停止死亡了，过了几天病鸡也开始吃食了，大勇一放学就跑来看惠珍的鸡，交她如何给小鸡鼻饲，打疫苗，通风透气，小鸡渐渐长成了大鸡。

惠珍说，大勇，要不是你，　我这些　鸡估计早就得死光了，我可得怎么感谢你呀。

嫂子，你说的什么话，乡里乡亲的说这话就见外了。李大勇一付木讷的表情，讪讪的应道。

要不，嫂子给你介绍个对象吧，我娘家表妹，人挺不错的，又贤惠，你找了她是福气。

惠珍知道李大勇三十好几了，因为家里有个老母亲常年生病，他一个代课老师，工资又低，一直讨不上媳妇。

嫂子你别介绍了，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那个福气的　，大勇说道。

那好吧，等这批鸡卖掉了，我再给你物色一个好姑娘，惠珍笑道。

那我就给你做免费技术指导吧，你不会嫌我每天跑来这里烦你吧？大勇小心的看着她的眼。

怎么会，求之不得呢，有个帮手我正可以喘口气。惠珍正低头给鸡喂水喝

此后，大勇每天放学就来惠珍的鸡舍帮忙，惠珍看着鸡大了，开始找买家，一点一点的卖鸡舍里的大鸡，两人一里一外配合得非常默契。

白天忙完了，晚上惠珍回到家，就忙着给大军热水，准备擦身洗澡，换衣裤。

大军说，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干嘛还给我洗澡，这不符合风俗。

惠珍说，你就当我是医院的护工，没这个芥蒂。

大军说，可是我知道你不是护工，你是我以前的老婆，这让人怎么想，村里的人看了心里会笑话我的。

惠珍说，别人笑什么我管不着，我跟你光明正大，不怕人家笑话。

大军说，反正我不要你给我洗澡，我自己洗。他抢过惠珍手上的衣服，自己挪到洗澡房去洗了。

惠珍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那我给你端晚饭过来。

转眼，惠珍的大鸡卖完了，数着手里的钞票，眉开眼笑，她把小虎的学费交齐，给大军的娘买了身过冬的衣服，大军的娘住在大军兄弟家，听说惠珍给买的衣服，说什么也不要，我都已经不是她婆婆了，我怎么还能要她的衣服。

惠珍说，你一天是大军的娘，就一天也是我的娘，我该孝敬您的一分都不会少。

惠珍又约上李大勇到县城去给大军买轮椅，因为太重了，她一个女人家怕拿不动，大勇很乐意的跟去帮忙。

那天赶巧是周日，县城的街上人山人海，惠珍走了几家医院门市部，好不容易买到了趁意的轮椅，就推着往回赶，可是回乡下的车看她拿这么个大件东西，就让她加钱，惠珍不给，就跟人家吵起来了。

大勇说，算了，我们自己推车回去吧，就是几里路而已，很快就能走到的。

惠珍说，那多不好意思呀，让你陪我来买车，还让你走路回去，谢谢你啊！

大勇说，嫂子，你就别老跟我说谢谢好不？你再谢我，我以后就不去你鸡舍了。

惠珍说，那我的鸡可怎么办呀，我可等着你做我的技术指导呢。

大勇说，那你请我做吧，我给你打工去。

惠珍说，你给我打工？我请不起你呀。

大勇笑道，免费的可以吗？我随叫随到。

惠珍说，我会耽误你谈对象的，你老娘可要骂死我，耽误你终身大事。

大勇站在那里，把惠珍的轮椅接过来，继续往前推，在风儿灌进两人的耳朵的时候，大勇说，嫂子，以后我跟你一起照顾大军哥吧。

惠珍正跟走过身边的一个老乡打招呼，没在意他说什么。

大勇看她没反应，一字一顿说道，嫂子，以后我跟你一起照顾大军哥吧。

惠珍这下听清了说，为什么？

替你分担一些，大勇说。

为什么你要替我分担？惠珍不明白，她心里只想着她的鸡，她想着下次扩大养殖规模。

因为我喜欢你，大军鼓起勇气说。

你干嘛喜欢我？惠珍有点明白他说的意思了，又害怕知道缘由，她从没往别的地方想，于是赶紧打断大勇的话说，都怪我，我说过，卖完鸡就给你介绍对象的，你看我这记性。

嫂子，我不想要什么对象，我就喜欢你，我想跟你一起把鸡养好，把大军哥照顾好，把小虎当成自己的孩子疼。

大勇一脸通红，他长这么大，没跟谁这么表白过，心里的老鹿不时乱撞，仿佛窜出心窝窝来。

惠珍看到他窘迫的摸样，好想发笑，说道，我是你嫂子，怎么可以乱了伦常，而且小虎的爹还要我照顾呢，这要给村里人知道，我可不让吐沫星子淹死呀。

大勇说，我们光明正大，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离婚了，我没讨老婆，我们一起照顾大军，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谁会说什么闲话?

惠珍仍是摇头，一路上摇了200多次头，脖颈都酸了，摇不动了，他们就到家了。

大勇看到大军靠在床上，就把车推到到他面前，将大军身体一掳就坐上轮椅车了，大军也很开心的坐在轮椅上，在原地转了几圈说，大勇就是有力气，要换了惠珍，她可挪不动我。

大勇说道，大军哥，那以后我就负责照顾你吧，你愿意吗?

大军听他这么说，抬头看惠珍，她正神情落寞的看着窗外，一句话也没说，大军将轮椅又滑向惠珍的身边说，那以后你得给我洗澡，我不要惠珍给我洗，她没力气，搓背一点不舒服。

大勇爽快的应承道，你放心，我力气大，我保证给你搓得舒舒服服的。

大军拉起惠珍的一只手，又伸手过来抓住大勇的手，将两人的手合在一起说，大勇我把惠珍交到你手上，你一定要好好待她，至于我，你们就不要管了，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惠珍说，大军你想多了，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你又是小虎的爹，我就算再婚，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如果谁容不下你，我情愿不婚。

三人各自带着别样的心情，流下了眼泪。

第二个月的18号，大勇背着老娘搬到了惠珍家，惠珍跟大勇又养了一批鸡，赚了钱，把没盖好的砖瓦房盖好了，还外加了两间通风透气的大房给大军住一间，给大勇的娘住一间。　

每天一家人聚在天井吃晚饭，吃完饭，大勇就帮大军洗澡，惠珍就照顾婆婆洗漱，给小虎扇蚊子睡觉。

忙完了，大勇跟惠珍才回到两人的房里，互相说说话，揉揉肩，开开玩笑，日子终于慢慢好起来了，大军坐着他的轮椅天天到村头跟人聊天，下棋，惠珍的婆婆身体也越发的好起来了，逢人就说，大勇有福气，娶到了个好媳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