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1992年吧，我与定馆一位朋友黄德成在西贡重逢，他告诉我：1985那年获得当局批准，在头顿与隆城之间的克弈县申请到成百亩森林辟为庄园俾安居乐业，假如有兴趣，可以分几亩给我。我奇怪这朋友竟有用不完的干劲，在定馆他不是坐拥十多亩山輋的，怎地还要去垦荒？

记得年轻时(1966)的我才二十出头，从西贡跑上定馆，曾经跟随父亲开垦大约二亩山輋，这苦差如今想来犹有余悸。定馆人管开垦叫“斩山輋”，我就亲自体验过斩山輋的确是以血汗拼搏的活儿。

第一次走进林中，见到的真可谓蛇虫鼠蚁、猿猴甚至大象、山猪群经过留下的痕迹都有。开始工作时手握钩头山刀，首先要把矮小树木撇光，俗称“撇矮青”，跟着是斩下合手的小树，这工作不难，然而第二天一瞧双掌生满水泡，把水泡弄穿后虽感疼痛，咬紧牙关继续工作，直至手掌心接触山刀柄的部位结茧才能像村里人一样操作自如。

到最后关头剩下全是大树，本来数十年前的越南市面早已有伐木的汽油锯机出售，由于没钱，拓荒者只能使用古老工具，尤其二人拖拉的二咪大锯片并非家家都有，更须借来借去。这种锯片两端装有把手，最重要的是拖拉时须凭长者的经验，留意观察树木的反应，偶一不慎，可是危及性命，分分钟上鬼门关的事儿。

当时的我先去帮忙四十多岁的江八哥拉锯，然后八哥才来帮我们家拉。但见他对树干审视良久，首先在向阳的一边开一条锯路，然后学吴刚伐桂似的舞弄大斧砍一缺口。原来大凡树木向阳的一边枝叶特别茂盛，重量日增，树干总会略斜，开了缺口后再在背面拉锯直至听到轧轧的折断声，立即逃离原位跑到最安全的地方躲避。

之所以说放倒大树，性命堪虞一点也不假，因为森林里除了荆棘丛之外还有藤蔓，这时候，周围全是砍倒下来厚实的枝叶，逃离动作颇为不易施展，尤其遇上攀附的寄生植物由这棵树缠到另一棵去，当树木轰然倒下之际如果受到韧藤牵制往往改变方向或在半空荡秋千，更有不在锯口处折断而扯上三咪高，在令你想象不到的部位折断的，这种场合大树或会反弹回头，状若火箭，接触地面的声音真教你有山崩地裂的感觉。我和江八哥曾经试过一棵不倒直需四棵树一齐放倒的场面，据了解，那年代的伐木者断手残足甚至死于非命毫不出奇。

把大树全放倒之后还须把树枝斩短，经几个月旱季强烈阳光晒干枝叶，在风头引火点燃，这个动作叫“烧輋”。勤奋的人把輋烧得干净利落，稍为懒散的没把枝叶铺平，使一处厚一处薄甚或有些地方没枝叶，大火没把土壤烧熟，生不出肥料作用十分可惜。

由于铺得太厚的地方卧在下面的枝叶没受阳光直接照射，兀自青葱，更须捡拾堆在一起再引火燃烧，这叫“执輋”。在阳光下执輋真叫苦得不能再苦，刚烧熟的土壤虽不发热，头顶烈日绝不饶人，横七竖八的树干只被熏黑，在这样的环境工作无异钻进炭?似的全身有如黑人牙膏注册的商标。

躺在輋地未被烧化的树枝可以用脚踏车载回家当柴烧，至于树干则需时数年之久才会干枯方易销毁，有关树根的拔除最为恼人，相当吃力，因为土壤养着哪会枯萎？只好以人力挖掘出来。

一切就绪之后，只待豪雨降临便可播种了，种的是吹糠见米的绿豆，只60天便有收成，玉蜀黍、黄豆约90天。农忙时期径须雇用散工，否则一边收成边下雨，想把农作物晒干偏没日头，一旦发霉如何是好？唯有盖茅屋搭棚架以火熏之。这就是华人初期到定馆务农的写照，数年下来生活日趋稳定，跟随时代步伐改种咖啡、腰果、胡椒高等农产品使好些家庭变得富裕，最困难的也不至于没饭吃。

回头再说朋友黄德成从定馆跑到克弈垦荒，直至1999年某天在定馆喝喜酒与他再度重逢，邀我有空到克弈一游。我夫妇如约赶到他的山庄，但见种的是咖啡与红毛丹，据悉庄园占地约15亩却苦于咖啡价钱太低，抵不了施肥所值，他表示要赔本了，幸而当地农业银行主动贷款协助渡过难关，咖啡尚可待价而沽。

自1985到克弈落户的华人约400家庭全属北方移居过来，于是潼柴村成立。这以后我多次到克弈，通过德成认识好些朋友。踏上千禧年，该地虽曾筹办华文民立学校，可惜没办成，至今听说越文学校为了满足华人子弟需求，每周安排数节华语课程算是聊胜于无，至于观音庙却办得相当成功。

近日诗友曾宪智给儿子讨媳妇，亲自把请帖送到克弈去，我与故人、浮萍、张德贵、黄家权陪同重访克弈德成山庄，发现不但沿途民居朝良好方面改观，教我几乎认不出来，甚而转入山庄本来的黄泥路也被地方政权铺上沥青。德成兄的山庄砌一座拱门似模似样，由拱门走进去直达晒场全铺水泥，很有气势。

我们获得主人家劏阉鸡、开人头马（西酒）招待，在树影下跟潼柴的新知旧雨坐满一席恰好12人喝光六箱喜力啤酒，饭后果竟然是榴莲，直到黄昏时分才依依惜别，每人还要捧回一枚大菠萝，要不因为榴莲使汽车臭气冲天又哪里推辞得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