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中华,文化历史源远流长。自盘古开天辟地,九州八方,三皇五帝,五千余年的历史波澜壮阔,浩浩荡荡,蔚为壮观。华夏文明,赫赫扬扬。在我国五十六个民族里,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已知的,或还隐在深阁人未知的文化遗迹遗址数不胜数。
在长江两岸,洞庭之滨的江汉平原上,楚文化便是我国长江流域里的最古老的文化之一。楚文化以两湖为中心,文化遗迹在湖南、湖北、河南居多。在春秋时期,楚国的楚庄王、楚怀王扩充疆土,兼并诸侯的过程中,楚文化通过不断吸收、消化了来自北方中原、东南部淮水流域和长江下游地区,以及西南部的四川等相邻区域的华夏、吴越、巴蜀等文化圈中的一些文化因素,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巫文化是楚文化中具有重要代表性的文化。荆楚大地,至今仍有着浓厚的巫文化传统,这里的风俗信巫信神,重祭祀。东汉时期的王逸,在《楚辞章句·九歌序》指出:“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神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
时至今日,在荆楚大地的民间,仍然流传着种种有关于巫的文化。从以下这篇《祭古墓文 》文中,我们可见一斑。
呜呼!此墓生于何代,出自何宗?谁为尔子,孰是尔孙?姓氏茫茫,里居寂寂。昔也家声籍盛,牛眠之卜何殷。今亦碑碣俱亡,马鼠之封和在?尸骸暴弃,棺椁无存。谁使尔魂之不安?竟尔如斯之薄德。是尔之抱怨于九泉也固久,而我之切齿于时人也亦深。虽成败何常,废兴糜定。器满则溢,月盈则亏。凡事皆然,无足怪者。况昔之掘尔墓,毁其碑,折尔骨肉,颠倒尔衣裳者,其人安在耶!妆虽痛恨而不忘,要寔与我而无涉,某率家人迁居此场,亦既目击其情形,心伤其落寂。形骸莫覯,早已世远而年湮。精气不磨,敢谓音沉而响寂?用是虔备冥资,兼陈薄奠,汝苟有知,暂免若敖之馁;灵其未泯,毋为伯有之惊。伏冀鉴某微忱,释尔积恨。其自此逍遥乎碧落之宇,其自此翱翔乎白云之乡,其自此听我祝!而来格来歆,哀哉尚飨!
茫茫冥途,谁为秉烛而游?杳杳魂气, 吾给神光以就。尔有魂兮!名曰孤幽。其沉没于地下者,历有年矣!鬱鬱久居,莫诉愁肠万斛。飘飘失所,谁怜苦绪万端?溯厥由来,半属生前之误。究尔终极,难为死后之鸣。谁实使之?莫非命也?盖其死者,或挟仇殒命;或抱怨而轻生;或怀惭而毒饮;或含恨而投环;或持气力以行凶致丧少年之命。或因贫困而抑郁甘寻短折之路;或失足于水火之乡救援莫及;或投身于倾险之处,压折堪悲。牡丹花下,丽色摧枯。琥珀杯中,香魂断送。客子之游魂荡荡,魄落何方?刑人之丧命重重,身罹法网!凡此有故而亡,未易更僕以数。嗟!嗟!人皆正命,而独孤生。一旦横天,百年惨变。虽属若敖之族,固叹馁矣!纵想晏婴之豚,谁为祀者?即老僧呌夜传来清静之梆,若晚寺鸣钟唤起阴霾之气,然不经学士,谁能辨别祟于台骀?匪讬文人,畴明正理于鄫祀。本诵经礼,徧及游魂。唯仁人锡类以推恩,泽及枯骨以善信。为之事由,设尔古墓之祭。赐以酒食,裹枵腹于沟壑穷乡。锡以衣钱,燠果体于凄风苦雨。香烟蔼蔼,熏开异样腥羶。烛影煌煌,照破无穷世界。尔其率同类以偕来,莫谓仪文之简陋。沾罪饱而喜去,各安栖息之乡土。
歌曰:
“古墓 草含烟,安厝何年!夜台长寂任萝牵。节屆清明谁挂扫?湮没无传。
今夕化冥钱,并燃香烟。请邀尔伴赴坛前。奠酒祝辞超脱后,快往西天。
流传于民间手抄本的,还有这首关于《祭古墓文 》的诗作。诗曰:
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
雁来雁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色中。
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
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塚向黄昏。
画图审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寂寞柴门村落裡,也叫插柳纪年华。
禁烟不到粤人国,上塚亦携厐老家。
汉寝唐陵无麥饭,山溪野径有梨花。
一樽竟籍青苔卧,莫管城头奏暮笳。
荒丘暮树噪寒鸦,月色凄凉空自嗟。
生是英雄眠玉帐,死为鼠狸作山家。
年年寒食魂飘荡,岁岁清明眼望赊。
一梦难醒枯骨朽,雨雪泥泞在水涯。
天地悠悠白云边,历代古人泉下眠。
岁往月来时日远,子规声内泪潸然。
大家所熟知的《九歌》,或许就是楚国巫风祭祀的祭辞,屈原将它加工改编成了楚辞。从这篇流传下来的《祭古墓文 》中,我们不难看出与屈原的《离*》等作品其抒情方式有着十分的近似,至少,屈原的《离*》是浸染了楚地巫文化浓郁的浪漫色彩。浓烈的巫风,不仅仅培养了楚人对于神灵顶礼膜拜的虔诚情感,和非理性的浪漫情怀,也给楚国的文学以巨大深远的影响。
屈原在《九歌》中,塑造了湘君、湘夫人、宓妃、山鬼等一些列神话人物。她们无不具有人的情感,人的秉性。“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在诗人的诗中, 这些形象是神而不是人,她们可以“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无不具有生命。从另一篇民间流传下来《祭古墓文 》中,我们可以看出,即便是古墓,在楚人的眼里,也是具有生命的。
呜呼!古墓地下长眠。寒鸦老树,蔓草荒烟。生长何代?卜兆何年?今谁子后?昔谁子先?里居姓字,碑碣无传。四面云山,凭人作主。千秋泉路,知子为谁?
岂是仙鹤飞来,考终是厐眉之老。抑或玉楼召去,修文嗟短命之郎;或为幼妇娇娥,深深瘞玉;或为令妻寿母,鬱鬱埋香,挂祭全无。怎见纸灰化蝶,残碑没有,空叫松柏成龙。谁知吉穴之旁,原多古墓。孰意长林之下,尚有新人,爰居爰处。恐有登築之声,不无震惊之咎。爰陈不腆,用安滞魂。慎勿为孽于人间,仍各相安于寿域。故鬼应怜生人,自无疆界之分。今人不薄古人,永结山林之伴。呜呼!古墓,哀哉尚飨!
又歌以侑之曰:
叠叠荒塚峙崇岗,古藤鬱鬱树苍苍。
朝狖暮狐跳欲狂,杜鹃啼血寒鸦翔。
生自何代长何方?姓子里居碑碣忘。
男坟女墓两混茫,嘘嗟古墓甚荒凉。
临风晤对意彷徨,某家某人处某乡。
一棺永瘞山之阳,卜葬皆云兆吉祥。
築之登登对若堂,诸茔罗列影行行。
如居有邻住有庄,望衡对宇庇荫光。
千秋相守相助长,阳謢阴佑莫参商。
享以牲仪奠以觞,灵其来格而来嘗。
某与比邻友谊相,置酒言情瓣馨香。
鸡鸭肥壮猪无殃,老安少怀保平康。
尔安尔息自徜徉,切莫为害于路旁。
呜呼!惜哉!胡尔之不辰也,游魂飘荡,徒伤蔓草荒烟。丧魂凄凉,空怅高山流水。望家乡之何在?求禋祀之无方。看磷火之萤萤,知多怨恨。听飚鸣之飒飒,俨共哀号。伤如之何,惨斯切矣。呜呼!蜗牛角上,大梦华胥。石火光中,浮生过客。所赖生则安贫,死犹知命。扫穷愁于酒帚,醒沉梦于诗魂。万虑俱空,长悲无自。是用红腾绛烛,效古人秉烛夜游。白酌清醪,罪尔飞香之骨。为欢既罢,践送宜殷。敢云艺苑流风,聊唱渭城朝雨。惟冀从今撒手菩提岸,拨红燄而出愁城。一片冰心在玉壶,种青莲而消烈火。我之怀矣,尔其志之。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一觞一饮,喜今宵畅叙幽情。罔怨罔恫,率同类適彼乐土,遂我等存诚之望,惟物阜而人安。知尔曹不屑之端,再惊鸡而骇犬,毋灾毋害,咸钦尔正直聪明,不留此处,勿忽我殷勤劝慰。尔慈悲,脱尘离垢,真言元妙。长欢已毕,片语兼陈。赠曰:汝其行矣,驭仙风火伞,莲花旭照红。一曲升平人尽乐,腾蛟起凤吐长虹。
楚地的这种宗教传统和神话传统,延绵继续存在了几千年。在民间流传下来许多种手抄版本中,楚文化里,巫文化中这种似人似神的境界,为我们展现了一种非同于中原地区礼教匡缚的浪漫情怀。如果没有这样的一片沃土,我们很难想象屈原能够写出如此奇绝的诗篇。由此可见巫文化在楚文化中的影响力可见一斑了。
注:由于手抄簿字迹不全,项开运老先生抱病再床,不能言语,我整理原稿时,只能根据前文的意思揣测续补。所整理的文章,由于时代年月的关系,难免有良莠不齐。我们今人阅读时,当以批评的眼光,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予以继承和发掘。
项见闻写于2012年10月18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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