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秋天就这样来了。几天缠绵的阴雨和浓雾后，终于再见的阳光却带来了新一轮的降温。静夜里空虚了一年的暖气管里，又响起了咕噜噜的流水声，似乎是要提前告诉你冬天真的已经不远了。

一路上枯黄的叶子，堆积成一片片的坟冢，像一群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在孤零零的漂泊。扑面的冷风，让人们裹紧了一层层的衣衫，一再提示你那份没有来由且无处躲藏的伤感。昔日红花绿叶的池塘，此刻只剩下了衰败和残破。那往日的繁华，早就成了聚焦在底片上的昨夜的梦。正如此刻的季节，只保留着对未来的恐惧。

一直浓荫遮蔽着的一行杨树，在摆脱了叶子的纠缠后，让阳光自如的飘洒下来，好像很轻松洒脱，也好像很快乐满足。只是不知道它是否留恋过陪伴了春夏的叶子？并对自己的无情抛弃而感到歉疚？那奉献了一生，为它吸收阳光，制造营养的手足，就这样被无情的抛弃，书主人的无情，还是大地的眷恋？也许动物们那只可同患难不可同富贵的“朋友”，只不过是植物们的翻版？所谓同甘共苦不过是一个虚妄的神话，所谓海枯石烂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那含苞待放的香艳，和零落成泥的如故，又岂能同日而语？毕竟世上最高明的骗子都没法欺骗自己。

一次次的从城市出发，不知道是为了逃避还是为了向往。或者这世界本来就不存在一片只有安宁、只有静谧，只有快乐的净土。抵达的地方，也许是既定的目的地，可出发前就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摆脱的源头，也许是一直很无奈，可到头来终究还是要投身。于是知道，陶醉本身就是逃避，快乐之后就是快死。流动的总会流走，存在的总会消失，生长的必定凋零，新鲜的必定陈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永恒，除了死亡。你努力寻觅的，其实只是暂时离开喧嚣和忧烦，去养养眼，去松松心，去把一片陌生的土、山、水、树，和人，当成陌生的仙界。然后归去，回到人间烟火的红尘，回去享受既定的煎熬，既定的沉浮。

偶尔也会想起年少轻狂时的梦。那里有风花雪月，那里有云淡风轻，那里有乡间田园的宁静，那里有人情冷暖的牵挂，那里的甘露可以为你洗去一路的风尘，那里的经典可以做出人生意义最玄奥的诠释。那里似乎包容着世上一切的美好。只是猛然回首，总惊觉自己是在演独角戏，无人欣赏，无人喝彩，除了那位等待拿走自家凳子的老妇。等一切平静下来，就仰望天空，悠悠一叹，叹自己长不大的幼稚，叹自己脱不掉的天真，还有辨不清的梦境和现实。

于是，就剩下了走。在汗水里感受脚踏在路上的实感，在疲惫里领教情流在时光里的虚幻。就这样牵挂着、烦恼着、自由着、限制着，一路走过。走过一段，回头一望，有无奈却也美丽。到了尽头，虽没有柳暗花明，失望也给人刺激。仿佛这就是人生了。花样年华渐渐流逝，来不及抓住一丝希冀。梦来梦醒来来往往，顿悟了原来都是镜花水月。然后走着走着就老了。

昏黄的灯光下，风也累的歇息了。草丛里一层金黄的落叶，平展展的铺成一张天造的大床。没了白天长枪短炮闪光灯的关注，未等凌晨笤帚火焰和浓烟的来临，甚至不再想是银杏的子孙还是洋槐的弃儿，它们就那样自顾自的来一次只属于落叶的最后的聚会。而你作为一个偶尔路过的路人，且也不必关注光线光圈、不必考虑焦距和快门，只凭直觉的感觉，随手留下他们临终的倩影。回来一看，模模糊糊里竟也有几分难得的生动。终于还是不忍离去，就小心翼翼的加入进来，再轻轻柔柔的躺卧下去，那一身的疲惫，一身的无奈，一身的烦恼，也就跟着一卧，一起融入到这一地的秋色里去了。......冥冥中，仿佛听到了一份萧瑟里的安详与宁静，感受了一份衰败里的温情和希望。望着这满眼满身的绚烂，就断定这也就是永恒了。

于木鱼宅

2012-10-1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