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楼下的空场一直是居民聊天活动的场所,现在却成了免费的停车场。楼里的人们曾习惯了人的欢声笑语,现在也不得不接受不时响起的汽车警报声。尤其是半夜时分一阵尖利的警报过后,剩下的时光就只有盯着天花板出神了。
不过,这种情况后来有了改变。那就是在警报的间歇里,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鸟鸣。随着鸟鸣起床,应该算是城市人一件难得的享受。连续几天在鸟鸣里醒来,才发现是对面楼上阳台里的一只八哥。大概这八哥还没被训练好说人话,才这样仍保留着鸟的原味。它好像已经习惯了笼子的囚禁,那声音也并未流露太多的怨恨,依然很清脆很嘹亮,有点像麻雀,有点像燕子,反正总能让人驻足欣赏。人们见到那鸟的主人,少不了赞美几句。
可过了一段时间,这鸟鸣没了,也变成了一种变了味的警报。有时像救火车那样“哇呜哇呜”的快叫,有时像救护车那样“哇-呜-哇-呜”的慢吟。不管快慢,反正都让人生厌。再见鸟主人,才知道这鸟没学会人话,倒学会了汽车报警。
所谓近朱者赤,在不愁吃穿温饱、养尊处优,或者习惯囚禁且自由无望之后,八哥也就只有这点学习的欲望和自由了:不管是学人话,还是学警报,就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这其中倒也有一份不被干扰的自在。
仲秋的午后,阳光依然温暖。为把握这最后的温度,平常并不热闹的广场上,人流明显多了起来。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定是孩子。一群人在围观一个婴儿车里的婴儿。婴儿车很宽敞很摩登,里面的婴儿约七八个月的样子。他四仰八叉的仰卧着,苹果一样红的脸蛋,嫩藕一样鲜的双臂,朱玉一样亮的眼眸,赢来一阵阵的赞美。不知道那小东西是不是听懂了这些赞美的意思,反正他就自己自顾自的玩着。只见他一手摇着一个拨浪鼓,一手拉着一个彩球,完全不为四周的人物所动。更为奇妙的是,他同时还从奶瓶里吸吮着牛奶,而这奶瓶竟是用他的两只小脚丫抱着。也许是母亲的一个女人凑近了要帮他扶奶瓶,谁知这小脚丫抱的还很紧,竟然没有拉动。有个好奇的人伸手摸了摸他肉呼呼的小腿,这小东西立即弯弯腿躲开了,但很快换个角度照样把奶嘴送到嘴里吸吮。
就这样呆呆的看了几分钟,有点惊奇,有点羡慕。什么是创举,什么是极致,也许这就是了:在这个几个月的婴儿身上就这么完美的体现着。这份自在竟是这样难得,怕面壁多年的老僧都望尘莫及,而佛祖追求的大自在也不过如此。
夜深了,阵阵冷风吹的人打颤,才看见一扇窗尚敞开着。关上窗扇的一刹那,发现玻璃外有一只壁虎。许是关窗的动作惊吓了它,它快速爬过一根窗棂,爬到另一面玻璃上。窗扇很快关上后,它也不再跑动。我们就隔着一层玻璃对望。四周静悄悄的,它好像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好像根本没注意我的存在。只见它在垂直且光滑的玻璃上转个身,变成头向下的方向,一步步的走过去。我无从知道它是为何而来,或者前面就有一只蚊虫是它渴求的晚餐。我也不知道它要到哪里去,或者旁边就是它的栖身之家等它回归。只是它那从容的步态,恬淡的脸色,无所欲无所求的神态,让人感慨。或者它什么都不为,它只是乐意此刻趴在这里,走一段自己乐意走的路,享受一段自己乐意呆的时光。或者沉思,或者悠闲,或者漫无目的,完全取决于壁虎自己。纵然是树叶已经落尽,秋虫已经死亡,一些同类已经入眠,又何妨它享受此刻的愉悦呢?就它来说,除了敬畏创造生命的上帝和季节,不必为任何规范俯首,不必对任何教条低眉,它无须看什么人的眼色,也无须听什么神的将令。它要服从的,只是自己的心性。它的每一刻,都是这样的自由。一个自在的生命,在一个自由的黄昏,来一段自在的散步,这本身蕴含的自由自在就是极致。对照眼前这小小的生灵,我们忙忙碌碌的人,真是自叹不如啊。
几分钟之后,又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很明显这次是真的汽车报警,而非八哥学舌。相信此刻的八哥已经在人造的黑暗里入眠很久了。再回头,壁虎也不见了身影,也许它也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那是一个人类无从踏足无从了解的地域。
转过身眨眨眼,知道自己依然生活在红尘里。看看窗外密密麻麻的铁罩子,再检查一下冰冷紧锁的防盗门,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八哥。远没有自在穿行在笼子内外的壁虎自由,更没有阳光下自顾自快乐的婴儿自在。
可换个角度,纵然是被爱包围,那婴儿的自在能持续多久?毕竟面对即将到来的人生竞技场,那里只有适者生存和你死我活。所谓螳螂扑蝉麻雀在后,看似自由的壁虎,谁又能理解它背后的生存压力?倒是那只八哥,在忍耐了现有的一切后仍然有一份学习的欲望和选择的自由,很让人敬佩。但愿它永远不会像《第十日的虎》那样被主人训练成开口说人话。
于木鱼宅
2012-10-1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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