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真是一个神奇的通讯年代:有纸信无纸信,信信畅通;固定话移动话,话话发达;更有音频视频并举的恣意,微信飞信齐飞的张扬。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善于乐于工于津津乐道于苹果(最好用英文)之类的潮流和时尚。对于有些年长甚至年中者而言,其铺天盖地的广告所掀起的惊涛骇浪,实在是进不了他们的内心世界,引不起多少涟漪的。通讯时代之所谓神奇,其实还蕴含了并存多元包容的特质与含义。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金风送爽的周末,我和女人行走在江滨公园的人造大道上,很不经意间就从眼前纵横错杂的通信电缆中生发出丰富的联想,把思绪引申到了老电话的林林总总上来。
按照惯例,如我这般70年代出生的人,最先了解电话比较合理的说法应该是在黑白电影里:在硝烟弥漫的战斗情节里,总是会出现手摇电话的“滴滴答答”声以及诸如“为了党国的利益,拉兄弟一把”之类的声嘶力竭。事实的确如此,小时候热衷于模拟打仗游戏的我,和伙伴在一起演练“对攻与防守”的时候,常常会弄根小短木棍,在两边捆上石头,再用些尼龙绳或者棉纱线,把它和附近的小树连起来,就算“电话机”了。然而,电话机给我真正留下深刻印象的,还在于自己的一番经历。
记得当时是80年代末期,在县属重点中学求学已然近两年的我,由于来自穷乡僻壤,小学时代鲜有学习上的激烈竞争经历,所以在白热化的比拼中很不适应,成绩也便和现如今的股市一般,一路下滑一路飙绿,由最初考进时的上等到上偏下、中偏上,再到中不溜秋,甚至连中不溜秋的地位都显得摇摇晃晃。许是成绩下滑得过于单向且幅度偏大,班主任老师便多次对我进行重点关注重点干预,希冀能“企稳回升”。无奈效果不佳,我基本属于“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班主任便有点“恨铁不成钢”,其神色、语气日渐严厉,让我对其的敬畏之心愈发浓重。正当纠结不已之时,学校很及时地迎来了一批师范学院的实习生。非常荣幸,我所在的班便在其中之列。新来的实习生兼任了我班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其相对前卫的班级自治自理理念和相配套的实践,让我们均有耳目一新之感。总之,我在先前因成绩“熊市式”滑坡而生的忐忑之心,暂时得到了冻结,貌似欢跃起来。只是实习时间终究短暂,于是和众多粉丝一样,在实习结束之时,我也加入了购置小礼物用作留念的行列。相当不凑巧的是,当我一面拎着几本软塑笔记本,一面啃着2毛5的烘烤饼,坐在一同学的自行车后座上惬意时,被一疾驰而来的小货车“亲切关照”。只听“砰”得一声,我就间接性地迟钝和木讷了。及至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镇卫生院的病床上,映入眼帘面露焦灼的先是班主任和实习老师,再是陌生的络腮胡(后知为小货车驾驶员)。在班主任和实习老师的陪夜下,经过如是一晚,次日中午,风尘仆仆的父母急冲冲地走进病房。见到我肿得猪头一般的样子,他们很是心疼关切,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他们一边摩挲着我的脑袋,一边说“这么严重还这样马虎”、“太不负责任了”云云。等出院后我才弄清缘由,敢情我揩油的自行车和小货车碰撞后才半个小时,学校就打电话通知了我们村唯一装有手摇电话的代销店,让寄个信给我父母。孰料因当时已近傍晚,代销店店主想得更多的是没人看店以及二三里的山路,居然等闲视之,待次日上午才托人带了口信给我的父母。好在我有惊无险,这个公共电话带信怠慢一事也就翻了过去——尽管该店主事后见到我,仍然在好长一段时间显得不好意思。但实事求是说,正因为此事,我对电话的强大传递功能才有了第一次感性认识。
后来过了四五年,我中师毕业走上山区村小的讲台,再一次感触到了手摇电话机的特权与威严。那时的学校布局可谓星罗棋布,只有7个行政村的小乡镇,却也有小学6所、中学1所。能够见到手摇电话的,就只有在中学和中心小学、完全小学的校长室里了。在我的印象中,每每召集全乡教职工会议的时候,校领导总会在讲话中无意间加上“教委打来电话”、“乡政府电话里再三强调”之类。有时在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走廊上会响起值班老师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只见他或者她走到正在讲话的校领导旁边,轻轻耳语几句,校领导讲话戛然而止,撂下一句“接个电话”,便急匆匆而去。总之,在我看来,手摇电话承担着上情下达、下情上达的重要责任,所传递的无不是大事要事机密事。因此,对它想不肃然起敬都不行。次年我到完全小学任教,很荣幸地坐在了校长室的外间,得以近距离地感知手摇电话的魅力。“距离产生崇高”,渐渐地,我很迂腐地发现,手摇电话里所传递的也不仅仅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今天天气”之类的家长里短并不鲜见。不过,正如围城所言,很多局外人要想触摸下手摇电话,仍然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我就很真切地观摩过,某村小老师很啃啃哧哧地介绍一亲戚,来借用手摇电话作一外线的接转服务。尽管其健指如飞,拨动号码极为娴熟,然而中转站几次“无法接转”的温馨提示,让其想不黯然都不行。
如是若干年,平地一声惊雷,直拨程控电话的春风迅即刮起,也吹到了我们完全小学。记得当时校长几经踌躇,终于在周工作例会上豪迈地提出:装程控电话,虽然要4000元,但我们要走在全乡前列。正当其余九位教师概叹决策者的大手笔时,校长话锋一转,在罗列了一番经费运转上的现实困境后,果断地作出向每位老师借款400元举债装程控的决定。虽然当时我的工资才300有余,但拥护学校决策却毫不含糊。交款后,我们便热切地盼望乡邮电所工作人员的大驾光临。但程控电话的安装动作实在滞后,尽管总在饭前饭后才得见全身挂满起子钳子的工作人员,在大大小小的电线杆前晃荡,但那种叮叮当当的好听声音总在我们学校周边回响,却一直无法入得校内。几经协调和套近乎,若干天后终于得偿所愿,校长室内的红色手摇电话为乳白色的程控电话所代替。程控即成,学校里宝贝疙瘩得不得了,专门做了一个木匣子,把它锁在其中,钥匙仅配两把,一把放在校长手中,一把放在值班老师手中。为体现明明白白、公平公正,还在电话旁挂一本拨号记录本。其间虽然也有通点私话的现象,但出于登记的监督,一般都宁愿到小店花一两块钱而不愿意在学校里受人议论。
许是与时俱进的缘故,用木匣子锁住电话渐渐成为落后、愚昧、背时特特的代名词,于是另一种相对先进的磁卡电话应运而生。说白了,其实就是人手一张磁卡,每学期都按革命分工(职务高低)不同充入若干数值,由学校买单。若超过限额,则自行决定充值与否。现在回想起来,磁卡管理颇类似于改革开放伊始的包干到户和自留地,在总量控制的前提下,允许有点自由空间,有点小自由主义,用以调动积极性自觉性主动性,显示了管理上由物理性控制向心理上管理的弥足珍贵的进步。
又二、三年,程控电话的普及速度以几何极数增长,安装费用则以几何级数下降,很快就实现了各个办公室的全覆盖。就连寻常百姓家,电话铃声也开始此起彼伏。所谓的大众化家常化,就电话而言,当言之不虚也。稍稍有点纠结搞笑的是,在电话已经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时候,学校里社会学科的教材上却仍有一段“拨打电话”的教学内容。99年由小学调入中学任教的我,就实在地演绎了这一雷人的教学片断——“你会拨打电话么?1、拎起听筒,注意以蜂巢状对耳朵。或者也可以按下“免提键”。2、对照要拨打的电话,逐一拨号。如果是市外,还要加拨区号。3、‘滴滴’几声后,对方若有应答,则可开始对话。若无应答,可以重复上述动作。4、通话完毕,把话筒放置成原装。若按‘免提键’的,就再按一次。”其间的过程,简直和若干年后宋丹丹在小品里讲的“大象如何装到冰箱里”(第一步,打开冰箱门;第二步,把大象装进去;第三步,关上冰箱门)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如今看起来的笑谈,当初却是那么的正儿八经。
正如本文的开头所言,当今时代是个兼容并蓄、包罗万象的时代。因此,老电话老则老矣,说“无可奈何花落去”退出舞台却未免言过其实,更多的恐怕还是“话机代有新款出,各领风骚求更妍”的并存与相容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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