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苹果的记忆
我走到玉华家门前,天已经黑了。
她家的柴门隐约地开着。我无声无息地走进去。地面有些不平,在黑暗里高一脚,低一脚。院子很大很黑,我摸索着斜穿过去。夜很巨大,倾斜着压迫过来。厨房的轮廓很模糊地显现。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眼前蓦然出现银亮的块,像突兀地漂浮在幽深的夜气里一般,外边围着浅灰色的框。声音不大,我还是听见了,那就是电视了。
门框泛着浅灰的光。悄悄走进去,看见里面有一些人无声地看电视。他们坐在小矮凳上,大多穿着黑色的衣服。银白的电视屏幕上不知在晃动着什么。
玉华在里间忙碌。她姐玉巧坐在东间靠墙的一张床上。那是一张厚实的木床,上面平整地铺叠着棉布的方格被褥。玉巧坐在床边,招手让我过去。头上悬着的电灯很昏暗。我倚着乌黑老旧的木桌站着。玉巧悄悄塞给我一只苹果,并示意我莫要声张。
那是一只不大的,很美的苹果,青红如琉璃。
我将它藏在了袖间。
我没好好看那晚的电视。虽然那时很难得看一次电视。
后来我摸黑回家。母亲还在灯下做着针线。我将那只捂在手中多时的苹果拿给母亲。母亲拿在手中端详了一番,放在了抽屉里。
第二天起来,母亲将红绿相间的苹果切成了四瓣,白玉一样的瓤,泛着淡青。我和弟妹们一人一瓣。
很脆甜的苹果。
(2)咸饭
一直对母亲不满。因为母亲一直不肯烧咸饭。
母亲爱做粥。大米粥,玉米粥,绿豆粥,白粥。
吃腻了。
我就经常坐在宽敞的院子里,在疏朗的枝叶底下沉默地怀想咸饭的味道。
加了银银菜叶,和了一点面的咸饭,别有滋味。
想到天黑。想到寂寞。
一个月了,母亲一直在做白粥。她忙忙碌碌,出出进进。无暇顾及我,我们。
老榆树的叶儿正茂,在白色的泥地上印下斑点。夏日的风轻轻晃动它们,叶也动,影也动。
母亲穿着一件旧了的花衫,走来走去。有时她会包着一块头巾,脸上布满烟尘,目光愁苦又平静。我坐在树下的一只小凳上,看她忙碌。
我很悲伤。很孤独。我很想喝咸饭。
一个晴天,知了在叫着。母亲收拾一下,到姥姥家去了。我自己安静地坐在院子里。中午的阳光亮亮地铺满院子。风依然在吹动树枝树叶,和它们投在地上的影。
正午时分父亲才回来。父亲把老旧的自行车靠在墙上,默默地看着我,卷起衬衫袖子进了厨房。
父亲在家里基本不做饭。那一顿午饭他做了很长时间。太阳到了头顶上,天热了起来。父亲把我叫到厨房去烧火。父亲炸了一些金黄的小“面鱼”,就是那菱形的小面片,花生米大小,盛了半小碗。我不知道父亲究竟要做什么吃。但我不问,只是心中有着隐隐的渴望。
父亲烧了小半锅水,水开了,加些葱花、姜片,倒入“黄金鱼”,又打了两个鸡蛋,在锅里搅匀了。
这时候我才知道,父亲在做“咸饭”。
女孩儿隐秘而微小的心事,被父亲发酵成这锅“咸饭”。
又把爷爷叫了来。那顿饭,我们三人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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