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圩天,村里很多女人都去赶圩天的档儿买些东西。
阿妈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候,坐在镜子前开始打扮自己的。家里的活儿很多,很少有赶圩天的机会。所以,每一次赶圩,阿妈都当做一件很隆重的事情去对待。
她终于把她那件陈旧甚至有补丁的蓝色外套换了下来,穿上那件除了春节其它时日碰都不碰的红色衣裳。这个圩天有些特别,因为是正月里开斋后的第一个圩天。按乡俗,这个圩天女人去圩场买东西的多少决定着今年这家男人出门打工的收入的多少。所以,所有的乡里女人都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而且心怀虔诚地去做这件事,唯恐出差错。
我含着手指,看着阿妈穿上那件红色的衣裳,真是好看。阿妈今年才28岁,穿上这身衣裳,显得更加年轻了。
她站在镜子面前,突然“哎呀”一声,回过身打掉我含在嘴里的手指,骂道:“又吃手指,再吃就打死你,肚子生虫子。”
我喜欢把手指放在嘴里含着,是因为我总觉嘴巴太闲,无事可做,所以把手指放进去让它含着,打发无聊。
阿妈把换下来的蓝色衣服挂在门后的墙上,然后走到门口,大声呼唤她的女儿、我的阿妹的名字。她的声音在这座巨大的土圆楼里回荡,十分醒耳。
一会儿,我6岁的阿妹出现了。阿妈对阿妹说你看着阿哥,别让他再把手指放在嘴巴里。
我的阿妹像接到上级命令的士兵一样,果真一直跟着我。
阿妈和几个女人高高兴兴地走后,阿妹就试图变成我的影子,与我形影不离。
我坐在天井里,抬头望着圆形的天空,有时可以看见几只掠空而过的鸽子和燕子,十分生动。
我走出土楼的大门,看到土楼门前的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听到了河水冲刷河床或者石头发出的声音碎片。
这时候,我想把手指放在嘴里,但是阿妹站在我身后,盯着我。我嘴巴好难受,想吃点什么。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阿妈挂在门后的那件蓝色衣服,并对它产生强烈的兴趣,我想知道衣服口袋里藏有什么秘密。可是,我有些害怕。
好奇心的力量是强大的。
可是,这个跟屁虫一样的阿妹真让人讨厌,她瞪着大眼睛,一声不响地盯着我。
“阿妹,我们来玩游戏好吗?”
“好呀好呀,玩什么?”
“你最喜欢的捉迷藏。”
“好呀好呀,阿哥你藏起来,我找你。”
阿妹闭上眼睛开始数数。
“一、二、三,好了没有?”
“没有。”
“四、五、六,好了没有?”
“没有。”
“七、八、九、十。我开始找啦。”
我跑到了家里,并关上了门。
那件蓝色的衣服安静地挂在墙上,像这座安静的土楼一样安静的屹立在崇山峻岭之间。
我有些激动,现在,这屋里就我一个人。
阿妈把那件衣服挂得太高了,于是,我只好搬来椅子。
踩在椅子上,我回头望出窗外,看见天井中央的那口古老的井,一个老女人正在艰难地打水。
我回过头,仿佛听见阿妹在叫我。我的手有些发抖,像我脚下的这张椅子。
我终于还是把手伸进了衣服的口袋,在颤抖间我的手指碰到了冰冷的纸币。
我毫不犹豫,一手抓起那一小叠的纸币,迅速塞在自己衣服的口袋里,并把口袋捂得严严实实。
我重新望见蓝色的圆形天空时,觉得天空变得虚幻,让人不可捉摸。
阿妈带着满脸的笑容和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
阿妈问阿妹:“阿哥有没有吃手指?”
阿妹说:“没有,我们玩捉迷藏。”
阿妈望着我,她的眼神好可怕,像夜晚的月亮,冰凉冰凉的。
我低下头,不敢碰触他的眼眼,就像我现在不敢去碰触口袋里冰冷冰冷的纸币一样。
阿妈发现口袋里的钱不翼而飞的时候,“哎呀”了一声,然后一声不吭。
我口袋里装着纸币,就跟装着针一样,让我十分难受。但纸币还是带给了我许多快乐。
有一次,我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把钱数一遍,有四块多钱耶。
我坐在河边,把双脚放进水里,在想我如果用这些钱全部买一分钱一粒的西瓜糖那该能买多少呀,都可以把整个书包装满呢。我一天吃一粒,那我就不要吃手指了。因为手指没味道,而糖果好甜呢。
这个想法让我高兴了好几天。
阿妈经常看着我自言自语:“我的钱会放在哪里呢?”
她的话让我恐惧。
我把纸币藏在书包里,觉得不安全,又把它藏在床底下,还是觉得不安全。我还想赶快把钱都买西瓜糖吧,但我害怕小店的女老板,因为近来我经常看见阿妈和她秘密交谈,也许她会把我买糖的事告诉阿妈。
我终于没把纸币花出去。
我觉得它越来越像一根针了,刺得我浑身难受。
当我把纸币偷偷放回阿妈那件蓝色衣服的口袋时,我一下什么都不怕了。
阿妈自言自语“我的钱放哪了”的时候,我说:“阿妈,不就在你那件蓝色衣服口袋里吗?”
这个时候,阳光照在阿妈的脸上,她的笑容在阳光下十分生动。
本文已被编辑[hugomyson]于2005-1-20 16:15:0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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