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的夏天,“稻草”的锋芒近似死神一般无情,而父亲的人生在这一年葱郁又苍白的季节里,被“稻草”改写成忧郁与倔强一并疯长的诗篇。他的左眼,永远被黑暗吞噬到另一个孤独的世界;他的右眼,开始寻找种子新的寄托与期盼。那年,我才一岁,弟弟还没出生。无法想象往后的岁月里,阳光对父亲来说,多么珍贵,多么奢侈。
右眼与左眼之间,只有五厘米的距离,微小的尺寸,悠远的守望。打我懂事时候起,我常常偷偷地凝望父亲的眼睛,我知道他的眼睛少了一份欣赏的力度。我还知道他的眼睛,藏着很多很多的泪水和坚强。
有时我会忘记父亲的眼睛,到底是左眼还是右眼被黑暗封锁住,我会因此不断地责怪自己,竟然把父亲的痛苦忘记了。“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历史啊。”我心里默默地想。等到下次回家看父亲,我又不敢走近去正视他的左眼,只是远远地凝望。对于他的儿子来说,距离可以产生美感。父亲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么崇高,我可以从这两个神圣的字眼里读到了无言的坚强,读懂了深沉的父爱,一如阳光般灿烂着我的前程。
每当我为生活琐碎的事情感到烦恼,为理想感到迷惘的时候,我总是情不自禁地用手遮挡住自己的左眼,想象一番父亲痛失的滋味,我就会顿时感到一股股力量,如热浪般在周身澎湃不已。我仿佛听到光线在召唤父亲的左眼,我又似乎看到他的左眼在召唤光线的拥抱。戛然而止的只是一段尘封的往事,还有一串信念为父亲开启另一扇心窗。
一个白天,一个黑夜。阳光,是父亲抚慰心灵的良药;黑暗,是父亲逃窜不了的宿命。“白天,父亲带着右眼去田野寻找希冀;黑夜,父亲带着左眼咀嚼忧伤。”这或许就是我的父亲,生活的真实写照。
一个家园,两种人生。家园里住满了清贫的种子,清贫的梦想,清贫的故事。自从母亲在我三岁那年撒手人寰,父亲便成为了这个家庭的顶梁柱。憨厚的他不懂得如何去抗拒命运的羁绊,只会抡起锄头对着几亩薄田,年复一年地挖掘泥土深处播种的希冀。
童年时代,我和弟弟跟着父亲到田野里干农活,跟着父亲学做人如种田的道理。只要我们不听话,父亲就抡起锄头来,生气地说,你们要争气啊。好几次我和弟弟被吓出了几行闪烁的泪花。
直到后来我考上市重点高中,喜欢上了写作,开始抒写人生的故事,涂鸦青春的梦想,我把自己发表的作品和获奖证书,带回来给父亲看。父亲用那双布满厚茧的双手接过去看了又看,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欣慰的微笑。我发觉,他笑得那么满足,那么开心。我怜惜的是,他的左眼再也看不到了。
父亲曾经淳淳地和对我说:“儿啊,一定要争气,知道吗?你的梦想绝不能搁浅。”我一个劲地点头。除了点头,我就好像一块石头一样呆呆地伫立在他的身边。猛然间,我意识到我只是一块粗糙的石头,还需要用心去雕塑未来的精彩——我要当一名出色的记者,关怀劳苦大众的根。
光阴荏苒,往事渺茫。而今,父亲已鬓白如雪,我还在努力打拼江山。二十多年的岁月就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但我始终还不敢仔细地正视父亲那双深邃又忧伤的眼睛。离乡漂泊的日子,我会常常想念起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作了几十年的父亲。曾经相依为命的情景,凄苦而温暖,又一次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他的左眼让我感到很伤感,甚至是悲愤——那些失去的东西再也无法弥补,我的遗憾写在奋斗的路上。
苦难的父亲呵,你的目光就是我明亮的航灯,永远照耀着我坚定地走下去,直到山花烂漫时。亲爱的花香呵,你是否可以帮我苏醒父亲半夜咳不出的心事,还有他那深不可测的疼痛呢。
我没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过去所有的屈辱与苦痛都会变成未来朵朵向日葵,面朝阳光,感恩大地,感恩我们伟大的父亲。
初稿于2009年7月31日晚。修改于2012年10月7日晚。
-全文完-
▷ 进入水过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