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缺机灵智亦愚 坚持到底整盘输
书生本色宜文墨 效法陶朱未可图
腕表指正凌晨一时。对岸的犬吠声若断若续,整个从义,人们都走进梦乡,可我仍呆在猪圈里,仅有阿高作伴。
“卡嚓”一声亮起打火机,阿高点燃被夜风扑熄多次的油灯,灯光照耀之下,他的山羊胡子,在风中不住幌动。
阿高把油灯移到背风角落安放,自去打盹,抛下我独个儿枯坐。
忙碌好几个月,许久不给爱玉写信,我怀疑自己对她是否有真爱!
唔,一夜夫妻百夜恩,何故不给她写信?难道真忙到连写几个字也没空?应该写,应该写,我决定明天无论如何都写一信回去,把这里的情形详细说一说,叫她也欢喜欢喜,此后生活如果好转,有钱了,说不定可以弄个缓役什么的,岂非能够团聚?
“有钱”?是的,钱!要是有钱,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这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讲的不就是钱?有钱的人,什么都有;没钱就要为钱拼命。且看合发农场,不也为钱而生出许多难以处决的事端?
“喂!岚风,我有要事赶上大叻,快拿三万来”。云飞绷着脸孔,一面套上警员裤子说。
“这…”。我颇感为难,终于鼓起勇气说:“这都是农场公款啊”。
“我当然知道是公款,要不是公款,没份儿,怎有权拿”?云飞虽然强词夺理,可干脆爽快,他安慰我:“放心吧!我向农场借支,改天奉还,必要时,自会跟擎夫说一声”。
把钱给了他,我在账簿记上一笔:云氏借支。
云飞声言借支,却从来未见退还。
“管他的”。我冲口而出,决心当一日和尚,撞一日钟,想不到这句话,在静夜里惊动阿高。
“乜事”?正在打盹的阿高,翻身坐起,问道:“生咗咩”?
“不!你再睡一忽吧”。我笑着回答。
快要生产了,这段日子,小猪都快变成母猪。
我耳中彷佛仍听到擎夫不厌其烦的吩咐:“这批猪只,买来已三个月猪龄,你要仔细计算日子,大约六个月便可交配,只须发现尿门肿胀,滴出液体,便是时机成熟的交配期”。
我紧记心中,并科学化详细纪录每口猪的状况。有关猪只交配,倒也简单,只须发现母猪的生殖器潮湿,便可进行,这情况,最少延续三天,俗称走水。第一天刚起而第三天快谢,只有第二天处于巅峰状态,最宜交配。我可以拣白天工作,叫齐阿超﹑阿高等人,把方格子的木栅打开,让雌雄两猪相会。
事隔三个月,这些天,母猪鼓着肚子的尿门,滴水肿胀,这就说明快到生产期。
乡人都道:“小猪爱拣晚上出世”。因此我不分昼夜,分班轮值,等候小猪出生。
忙碌之余,无端想起西游记的天蓬元帅,因为秉性难移,又一次好色,犯了天规,被贬下凡,竟然无独有偶,投胎到合发农场,成了再世朱八戒。
“噗哧”一下,我的笑声惊动半睡半醒的阿高。他揉着惺忪睡眼,摸黑到角落去捧油灯出来,两人一起去瞧母猪。
灯光照着母猪胀鼓鼓的肚皮,不停地大幅度起伏。
“快咯,快咯”。阿高低喊。
果然,母猪尾巴遽然撬起,露出尿门,一团物体慢慢地挤出,很缓慢、一丁点﹑一丁点儿挤出,好一会才能确定是小猪的头部。
我手中捧着布片,双手托着猪胎,不使垂下地去。待猪胎身子都出来,阿高拿剪刀把脐带剪断,涂上红汞水便完成接生工作。
我兴奋的用手中布片轻拭幼猪身上黏液,尤其头部双睛,使开眼见光。
幼猪在拭干之后便四下游走,我把牠们带到母猪的两排*房哺乳,细一点数,*房一共七双。
由于营养不足,母猪产后乳汁有限,早出来的尚堪一饱,迟出世便要糟糕!
一连十天轮流值勤,全部七头母猪,有产七只也有八只的。由于混种交配,幼猪有全白﹑棕色也有小花点,总共五十三口,成绩还算美满,可惜未几便生出一连串问题,因为所有母猪均缺乳。
乡人教我到河边摸蚌,或者摘些青木瓜煮猪馊喂母猪,使增强乳液。擎夫听了,嗤之以鼻说:“这种乡下人见识,没科学根据。从现在起,咱们增加饲料数量,由以前的一碗加到碗半,你只管这样去做”。
约一个月光景,53只幼猪陆续死亡。我每天都去报告情况,擎夫仍一意孤行。到得后来,仅存20只,已是死亡过半。
程擎夫至死不悟,不懂变通。幼猪继续夭折,再一段日子,只剩下十只左右。
农场的命运,本就维系繁殖猪只,这个大打击,农场的经济一定走下坡。我悲观地联想:擎夫将会宣布结束经营,咱们这一群,又要去过无聊日子。
母猪产后一个月便绝奶,既如此,该以猪馊喂幼猪,岂知擎夫竟固执地命令每顿喂一小碗饲料,这么一来,不出三天,仅存的幼猪回天乏术,阿超眼见丢掉可惜,趁幼猪尚挣扎,一刀下去,剖开肚腹,肠内饲料赫然见在,证明难以消化致死。
农场每况愈下,使我一厥不振;擎夫的固执无法劝阻;云飞的予取予求,无从拒绝。如此下去,将是怎样的局面?自己夹在中间,又算是什么角色?
萧墙祸起我无辜 避世何妨酒一壶
毕竟黄莲心内苦 空虚胜似闷葫芦
合发农场第一季失收,算是玩完了,这还不是解散的最佳理由?我几乎想通知阿高等人准备卷铺盖,没想到擎夫出乎意料劝我再接再厉。于是,农场沸沸腾腾,又进行洋葱﹑大蒜的移植,合发农场仍然屹立,一切灾难似已过去。
一个早上,我双手提着大包小包从菜市回农场,老远看见阿吴手舞足蹈,把我们移植好的农作物连根拔起,又把好端端的土畦踼翻,更扯开喉咙,杀猪似的在阳光下叫嚣。
女工们被吓坏了,缩作一团,阿超置身事外,阿高等人躲在屋里。
“噜妈!不肯付钱,你班死狗,想欺负老子?只管来吧,看谁斗得过谁”?
我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心道:“只有等他火气过了,再来算账不迟”。
岂知阿吴偶一回头,见到我,正好找着发泄目标,立即红着眼睛,冲过来破口又骂:“噜妈!你这家伙想是不要活了,阴谋霸占老子土地,吃了豹子胆﹑熊子心还是找到三头六臂的人撑腰?你以为老子是好欺的”?
“阿吴,有事慢慢商量,谁霸占你的土地;谁又欺负你了?你为什么无端破坏我们的农作物”?
“噜妈!老子就是要破坏,你奈我何”?
“你给人租地,倒来坏人衣食,焉有是理”?我心中亦有气,大声跟他理论:“阿吴,管你是天王老子,破坏多少,通统都要赔偿,否则,大家就没个完”。
“赔偿?你还懂得叫人赔偿”?阿吴不屑地连吐唾液,然后又叫骂:“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也懂得叫人赔偿?怎不把租金缴来,叫老子也有钱给你赔偿啊”。
“租金”?我大吃一惊!只好强作镇定,回驳说:“云飞不是把钱都交给你了?收据他还存着,你这回赔偿定了。哼!收了钱又来捣乱,以为云飞没法整治你吧”?
“噜妈!你这小子白天说梦话,我也不与你多说,总之三天之内,再不交钱,这里的一切都不许搬走”。阿吴凶巴巴地说。
“你…你不是亲自到云家讨了钱的”?我话中最后一个字的发音,显得颤抖。
“你以为有云飞就吓倒人了?别作梦吧,老实对你说,比云飞来头再大十倍的也吓不倒老子”。阿吴悻悻然转身,临行不忘回头又抛下一句:“识相的,趁早叫云飞给我筹够钱,要不然,大家走着瞧”。
阿吴离去后,我和阿超等人连忙收拾残局,继续工作。不过,发生这事,哪能再安心干活?
天大的祸端来了,那16万元,经云飞手的16万,不是说都交给阿吴了?如今阿吴又来索取,然则这笔款项竟往哪去啦?
“阿吴!阿吴这小子撒谎,一定是他撒谎”!我心中猛喊。
一整天茶饭无心,这笔钱出了岔子,深知无谓自己骗自己,阿吴绝不撒谎;说谎的应该是云飞,他根本不曾付钱。
我痛恨当晚为何不多坐一会,索性等到阿吴回家。要是当晚把问题解决,岂不免掉今日之忧?如今我所能做的,就只力邀云飞去见擎夫。
三人会面,我把阿吴如何闹事,如何言明租金未收,又如何该款由云飞交予阿吴,如今已下落不明等等…述说一遍,擎夫听得目瞪口呆。隔了一会,他定下神来,责备似的望着我。
惭愧得很,闯这大祸,自己难辞其咎。
“对不起!钱是我拿去应紧”。云飞神色自若说:“当时我亟需一笔钱,不得不借用。既如此,都算我的,就当作借支,将来分红利时扣除就是了”。
擎夫和我面面相觑。结果还是财政支出另一笔16万,缴纳地租了事。
这事弄得非常不快,可也没人胆敢语出不逊,一如哑子吃黄莲,有苦自家知。
以后的日子,云飞非但不稍感愧怍,反而无休止的需索。今天不是上大叻需借钱;明天就是下夷灵有必要暂支。
我再也不能视若无睹,如果此事不跟擎夫说个明白,日后如何解释?见今云飞所支,远远超出缴纳的股本,这笔胡涂账,以后该怎样去算?
我决定提醒擎夫,虽然明知撕破脸之后,何去何从的问题更难解决,却也顾不了许多。
和擎夫单独会面,坐下之后,表明来意,拿出账簿摊开来说:“我每月都缴一份账本让你过目,看看收支情况,有无不合理的地方。云飞如何借支,都写得清楚,却没见你有反应,想来你疏忽了,不曾仔细看过又或…”。
擎夫安静地听着,许久才轻轻叹气说:“你交来的账本,我哪能不看?能够忍受的都忍受了,这叫打落门牙和血吞。是次地租那笔大数目,却是最突兀的损失,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被他蒙蔽蛊惑的?依目前状况,农场倘有维持下去,必然得不偿失,我看长痛不如短痛,你认为如何”?
谈了一个下午,我们相对叹息!结果约定准晚上八时,在云家聚会。
准八时,擎夫和毕先生来了。云飞笑口相迎,大家客套一番,便在靠窗长桌就坐。
是次相叙,名虽股东会议,实则只有四个关连人物,无须什么仪式,随便坐下谈谈。
首先是我简单的报告,然后擎夫宣布结束农场。
“由于亏本过半”。擎夫慎重地说:“我与毕先生商量过了,决定就此罢手,因而集合大家说个清楚。岚风,你是直接管理人,将详细情形再说一遍”。
“根据缴纳股本以及支取现款的比例,云先生已透支百分之…”。我捧读资料,毫无顾忌的念完又说:“现今公司仝人,体念云兄有不得已苦衷,一致同意不予追究,只当作全部资金早经退回,此后农场的一切,与云氏再无瓜葛”。
“劈拍”一声巨响,桌上茶杯弹跳而起,茶水倾泻,弄湿了塑料台布,迅速地向低处流窜,却也无人理会。
拍台之后,云飞马上站起,左手拇指放上鼻尖,右手食指朝我。咄咄迫人地指着我大喝:“什么?你竟敢说:农场我没份儿了?你凭什么抹煞我的一份”?
“云兄,您且稍安毋躁,听我一言。我是以事论事,绝对有凭有据”。到此地步,不能不据理力争,今日此事,关连个人声誉,要是大家误会我跟云氏狼狈为奸,那就冤枉了。只好把一切豁出去,毫无遗漏的把云飞如何交纳财政只七万元;取永新号货物两批一共又是七万,合计14万。反之却如何侵占阿吴的地租16万,如何两趟去大叻;一次去夷灵总共暂借六万元等等……合计总共22万元正,竟然透支八万之多。
“这些钱,经我手交你,有关日期﹑地点都有详细记录,恐怕不由你不认吧”。
云飞呆在当场,气呼呼地做声不得。呆坐一会,他一语不发站起,双手交叉搭在背后,走回房去。
大厅剩下我们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但听“砰”然一声大响,房门阖上,再没声息。
擎夫和毕先生眼见不愉快僵局形成,不便多言,互打眼色,齐齐离去。
目送二人走后,剩下我十分没趣。
也罢,这样的一天,迟早会来,来了倒好,自己良心也坦然。
我把账簿捧在手上,讪讪走离云家,独个儿在夜色下泛舟渡江,回到农场。
(本文衔接为虎作伥)
10/10/2012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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