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周英梅的时候,我12岁,她22岁,她自己说的,可是我并不想认识她,一看就象刚毕业的应届毕业生,讲话都不利索,腼腆到脸红。
那时我上小学六年级,准备升初中,妈妈一听是应届毕业生当 我们的新班主任就失声痛哭,可是我没看见有眼泪从她浓眉艳抹的熊猫眼眶里流出来,就听到她说,这怎么能行,这怎么得了哦,小升初大过天,小升初,升不到好中学,就考不上好高中,考不上好高中就上不了好大学,上不了好大学就只有做业务男。
这是妈妈一惯的理论,从我刚背书包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这句话就成了妈妈雷打不动的口头禅,她每天对我唠叨一次,然后每天放学接我回家,在学校门口遇到其他同学的家长,她的理论再次闪亮登场。
开学一周后,按惯例开家长会,妈妈的理论在班上有预谋有组织的登场,事先妈妈就动员几名家长联名到校长那里,企图罢免新班主任的职务,妈妈说,一看就象应届毕业生,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做班主任,还是毕业班的班主任?学校太不把学生的前途放在眼里了。
校长依然微笑的站在走廊上,单眼皮里面的小眼珠试图跟妈妈的熊猫眼来个亲密交流,可是他发现这是失败的尝试,妈妈的熊猫眼正凶恶的斜睨着他的小单眼皮,那一刻我很同情校长,尽管他每次在课间操上都点我的大名批评。
就这样两双古怪的眼睛没有达成一致的看法,那个一看就象应届毕业生的周英梅被认识的摆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叫她做周老师,我才不叫呢,因为之前我已经气跑了四个班主任,三个代课老师,原因都是我直呼他们的名字,或者干脆给他们每个人取一个花名,越猥琐越好。
周英梅的花名在她上到第三次课的时候,在我勇于叛逆的思想下应运而生,这个“周扒皮”就知道剥削我们的快乐童年,布置了超级多的家庭作业,周英梅说,我这是为你们着想,你们已经是毕业班了,应该懂得珍惜时间了,多做些练习对你们有好处。
她一字一句仿佛象背书一样的训话,在我看来是多么的幼稚可笑,于是我就在位置上,拿捏着腔调,学她讲话,我是为你们好,你们都毕业班了,应该懂得珍惜时间……我还没讲完,课堂已经爆发预期中的哄堂大笑,我更得意,继续学这个女人声调,多做些练习对谁都不好。
我故意篡改她的原话,这下笑声更热烈,而且是一波接着一波,我的同桌是个小丫头片子,捂着肚子,笑得差点岔气,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着我说,豪哥真搞笑,豪哥真牛逼。
同学们都喜欢叫我做豪哥,就算比我大一岁的强仔,我们是搞笑二人组,周英梅在我急剧破坏性的某一节课,终于爆发了她潜能,她竭斯底里的叫道,张国豪你再捣乱课堂,我就疯给你看,我要摔手机了,我手机坏了,你就赔偿给我。
哦,女人发疯原来是要摔手机的呀,我一想到妈妈的手机价值不菲,就有点惧怕她会因我而摔手机,她的手机烂了倒没啥,最怕她要我赔给她,这就不划算了,我要被妈妈骂死的,于是就老实了几天。
可是过了几天,妈妈一个同事阿姨来我们家做客,妈妈看到那个阿姨打电话老是不通,就说丢掉你的破手机吧,啥年代了,还用翻盖手机。
那个阿姨被妈妈这么一损,也不好意思再出丑了,我一看她的手机跟周英梅的一样,心里就明白了,原来周英梅嫌手机过时了,想摔坏了让我赔个新的,她怎么这么幼稚?
虽然我比她小十岁,可是我觉得她很幼稚,反正在我们的言语中,谁被冠以“幼稚”二字,那就跟弱智距离不远了,而周英梅就是这样弱智的老师,她继续被我们模仿,恶搞。
周英梅勉强的支撑了一个学期,学期结束竟然还是没有被我气跑,我惊讶于她的坚持,于是更不懈的跟她作对,只是她已经不会再脑残的说要摔手机,吓唬我了。
每次她看见我若无其事的在课堂上站起来的时候,她只定定的站着不动,然后冒出一个问题让我回答,其实我没想过要回答她,我只是想捣乱一下课堂,可是她问我的问题实在是太过于简单,我就随口回答了,她便微笑的表扬我说,国豪你说得不错。
我被她突然的表扬弄得呆立在那里了,原本想出一下风头,捣一下乱,瞬间被她的表扬给掩盖过去了,老实说,我是挺喜欢别人赞扬的,有谁不喜欢被别人夸呢?是吧,于是我又老实了几天,并在课堂上出奇的安静,等待周英梅及其他老师的提问。
但是我的老实就跟我身为搞笑二人组组长一样,老实当不成饭吃,没几天我又故态重发,这次正好是在评选班干部,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劳动委员,文娱委员,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人在做班干,我此时正做了一个美梦,睡眼惺忪的打了一个哈欠,懒懒的说道,怎么没有本大爷的官职呀?同学们一听我这么说,又开始笑了,我就那么好笑吗?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身上是不是天生具有使人发笑的细胞?
周英梅正在用粉笔在黑板上记录每个委员的得票数目,听我这么一说,转过身来说,我们还有一个空缺的委员,张国豪你可以竞选纪律委员呀。
于是她也不管我是否愿意,就把我的名字写到了纪律委员的竞选名单中,然后让同学们举手表决,也许是我平时太有人缘了,竟然以绝对优势获得通过,周英梅把竞选奖状发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还没弄清楚纪律委员是干嘛吃的,但是看到有奖状拿,有官当,我也就一拍大腿,说道,谢谢老师同学们的支持,我一定好好干的。这时周英梅带头鼓起掌来,我开始有点喜欢上她了。
我把平生获得的第一张奖状拿回去给我妈妈看,妈妈的熊猫眼一瞅说道,一看就象应届毕业生的做派,不过我喜欢,儿子你终于也做官了,今晚我要好好犒劳一下你哦。
我莫名其妙的得了一张奖状,又莫名其妙的被妈妈请吃了一顿麦当劳,心里莫名其妙的对周英梅产生了感激之情,谁知道呢,是感激还是爱慕?
当我发现我看她的时候,我的脸会突然的升温,我就在心里打自己一嘴巴,虽然她看起来还挺漂亮的,说话永远那么慢条斯理,戴着一副细边的近视眼镜,眼镜后面藏着一双温柔的眼睛。
于是我的老实细胞又回来了,我不知道纪律委员是干嘛的,不过我的确安分了不少,我们班破天荒的得到了一次全校纪律评比第一名的称号,周英梅也获得了表彰,我看她上台领奖的样子依然是慢条斯理的步态和迷人的微笑,象春风沐浴进我的心田,接着我又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接近小学毕业的那时候,学校组织了一场春游活动,去大坝水库风景区,风景区里种了许多野生的桃树,我们学猴子摘桃的游戏,我摘一个又丢一个给强仔,强仔又丢给他喜欢的女同学,其他女同学也跟着跑来索要桃子,我在树上摘得不亦乐乎,渐渐的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危险地带。
我在一颗桃树的枝干往下看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树下的大坝,大坝的水流湍急,翻起白色的水沫,接着是卷云般的浪花,看得我出神,树下的强仔看到我停下来的手,就叫我的名字,忍不住摇晃起桃树,我一个不小心失去了重心,跌落了水中。
本来我游泳技术还是可以的,可是水流太急了,我怎么划水也划不动身体,心里就开始发毛了,还被呛了一口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溺水了,划不动身体,水流在跟我较劲,把我往大坝下游冲击,我耳边听到了嗡嗡的蜜蜂般的狂叫声,估计是岸上的同学发出来的,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一眼岸上的 人了。
突然一个水花击落在我附近,我感觉到有人开始慢慢靠近我了,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拽住靠近我的人,即使我听到她说,放开手,放开手,别拽住我。
可是我的意识已经不允许我松开手了,我们就在水里不停的纠缠,我那时已经发育成一米六六的大男孩了,有使不完的劲,而跟我纠缠的那个人感觉是那么柔弱,纤细,她渐渐的被我压到了水下面,我最后在耳边听到的一句话是,抓住竹竿,快抓住。
我使劲一推那个人,松开了拽在她衣领的双手,转而抓住了伸到我面前的竹竿,我被拖上岸的时候,人群里依然紧张的发出混乱的叫喊声,还有周老师没上来,快去救周老师,拿着竹竿的一群人往下游奔去……
傍晚的时候,依然没有看到周老师,大家都蹲在地上哭起来,我呆呆的望着大坝里湍急的水流,眼里是悔恨的泪水,周英梅你在哪里?周英梅我爱你……很多次在梦里,我仿佛看到那个慢条斯理的女孩款款向我走来,冲着我微笑说,国豪你回答得不错。
六年后我考上了周英梅的母校,有一次我无意中在学校图书馆的日志旧刊里,我发现了一组小诗歌,旁边配着一张照片,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微笑,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身旁的一个同学看见我的样子说道,哥们看上哪个妞了,干嘛在这里煽情啊,要拿出实际行动去追啊。
四年后我毕业了,我报名去了西部支教,我想在那里找到周英梅,我想告诉她,我是用实际行动在追逐她的脚步……一个应届毕业生的脚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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