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咱村今年考初中这几个孩子就毛云和金杯两个考上了,别的都没考上!”袁庄小学黄老师说。
正在剥豆子的李老师说:“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数这俩个孩子年龄最小,还数他俩最聪明,数他俩学习最好。”
“嗨!金杯虽然也考上初中了,比毛云可是又差一大截,那毛云考的可是许昌第一完中,地区的重点中学,一考上就可以把农村户口转到学校吃商品粮了!”王老师抽着自己卷的烟卷特别称赞着自己教过的学生毛云。
袁庄小学的同学知道毛云考上了市重点学中后相互传说:“别看那又瘦又矮一头黄毛的瞌睡虫,人家考的可是许昌重点哩!”
有个和毛云同桌的许改梅羡慕地说:“人家毛云父母本来就在许昌,这回毛云到许昌上学也正好可以回家了,户口也转到许昌了!”
毛云的父亲叫毛东海,是许昌邮电局的投递员,母亲叫姬松梅,是个家属。毛东海和姬松梅有四个孩子,老大叫毛云,老二叫毛霞,这两个是女孩,下面还有俩个男孩,大的叫毛峰,二的叫毛山。
毛东海给子女取名很有讲究,云比霞高,所以大女叫云,二女叫霞;峰比山高,所以大儿叫峰,二儿叫山。
奶奶和毛云住在乡下袁庄老家。
父母和弟妹们住在许昌市东风桥下的清虚街。
毛云父母和弟妹户口都在许昌,是商品粮,为啥毛云却在农村上学而且是农业户口呢?
毛云老家是西袁庄的,离许昌市区很近,也就三、四里路。爷爷叫毛玄娄,少时因家里贫穷,十一、二岁,就背了个鏊子到许昌跟师付学炕烧饼了。三年师满,自立门面,那火红炉膛里烤出来的油盐火烧香飘半街,即使不怎么饥饿的人,闻到那香气也直流口水。毛玄娄靠着自己的辛勤忠厚,虽是小本生意却也做得红红火火。渐渐地有了些积蓄,有能力结婚娶妻成了家。
爷爷毛玄娄成家后,和奶奶夫妻俩个人,同心同德,起早贪黑的干,生意更好了。数年之后,在许昌西关买了几间门面房,还有了一个小院落。再后来,那毛玄娄因夫妻不育,就抱了一个男孩,取名毛东海。
光阴荏苒,看看那毛东海年已弱冠,长大成人。这时,经常给他们送油的姬老汉,见毛家为人忠厚,家道小康,就托人将自己的长女姬松梅说给了毛东海。男弱冠,女及笄,洞房花烛,这便是毛云的父母了。
解放前,那许昌地方,恶霸流氓横行作恶,常常欺老凌弱,鱼肉平民百姓,见毛家少有积蓄就设计敲诈。那毛玄娄因受当地恶霸流氓的讹诈,心中生气,气结五脏,郁闷而死。
解放后,新政权建立,百废俱兴,上过几年小学识得些字的毛东海就在许昌邮电局当了一名投递员。
土改的时候,毛东海的养母也就是毛云的奶奶,一心想回老家能分几亩田地,就把自己和孙女毛云的户口迁回了老家。
所以,毛云和她奶奶祖孙俩人是农业户口。
奶奶当时只想回老家能分上几亩地,那时也感觉不出什么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有多大的区别。只到了高级社和人民公社后,人们才觉得城市户口比农业户口要吃香的多。所以,毛云一考上许昌重点中学就由农业户口转了城市户口,吃商品粮,那是让农村人羡慕得眼里出火的。
别看毛云是个女孩,那可真是奶奶的心头肉。她奶奶怕她妈不会带孩子,一生下来,就把孩子抱走了,只在吃奶的时候,才抱过去让她妈喂喂奶,吃完奶就又抱走了。
白天是奶奶抱着玩,夜晚是奶奶搂着睡。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夏天,小婴儿睡着,奶奶坐在身边轻柔的打着扇子,看着小婴儿在睡梦中咧着小嘴笑了,奶奶的心也笑了。
冬天,怕孩子冷,奶奶解开腰带,将小婴儿的小腿和小脚装在棉裤里揽在怀里抱着。
小婴儿会吃饭了,看着小婴儿小嘴巴答巴答吃东西,奶奶心中那个乐,难以形容。
奶奶眼中,小婴儿是那么可爱,那么神奇,神奇的不可思议。
小婴儿是奶奶的世界,是奶奶的一切。
小婴儿呀呀学语了,会叫奶奶了,奶奶听不够那奶腔奶气的叫声,笑得眼睛弯成了月亮。
小婴儿会走了,小婴儿会跑了,小婴儿会爬树了。
一天,那个小婴儿和几个小男孩爬树,爬上去下不来了,下来时把肚皮都拉红了,奶奶好心疼。
小婴儿要去上学了。天下雨了,奶奶说,雨点呀你别雨淋着我的小孙女。天放晴了,太阳红了,奶奶说,太阳呀你别晒着我的小孙女。
小学6年,奶奶的小孙女年年都是全班第一,奶奶好自豪,走路都是咚咚响。
2
“上我妈那去咱带啥东西呀?”毛云问奶奶。
“上你妈那儿去每次还要带东西吗?又不是走亲戚,那是你家呢!”奶奶说。
“不带东西,我不去她们家!”毛云执拗地说。
那次和奶奶进城,奶奶去了,毛云自己在路边玩,说啥就是不去那个妈妈的家。
因为毛云自小跟奶奶长大,和父母的感情变得相当陌生了,尤其和母亲之间的感情很是疏远。在毛云幼小的心灵里,她和奶奶是一家,许昌市内父母那个家似乎已经不是他自己的家了。在母亲又生下妹妹毛霞,弟弟毛峰后,尤其是生下弟弟毛峰后,重男轻女的妈妈也似乎很少想到和关怀到这个由奶奶带着的长女。
孩子都是这样,谁照应就跟谁亲,你从小不照应他吃喝,不把他的冷暖饥饱放在心上,只是靠血缘关系,是难以维系彼此的感情的。
毛云考入许昌一中是1960年,从许昌一中毕业是1963年。从1960年到1963年正是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
饥饿像魔鬼一样在中州大地蔓延,阴霾笼罩着城乡,惨酷地折磨着贫穷的人家。虽然是饥荒年景,家里有钱的人家要好过得多。有的地方饿死人了。饥荒在剥夺人的健康及至生命的同时,又毫不留情地击碎人们的信心、尊严、希望和道德底线。几个馒头就能领走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夫妻之间、爹娘和孩子、兄弟和姊妹都斤斤计较地分清各自的食物标准,能换粮食的东西都尽量拿出来换粮食。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人们的智慧都用在想法找到能裹腹的东西上。野菜、槐花、榆钱都是好东西,红薯秧子砸碎拍成饼,嫩玉米芯捣碎炕饼子,难吃也要吃下去,肚子饿呀!许多人因缺乏营养而肤肿,学校的操场也开成了菜地,种上了萝卜、大白菜,“低标准,瓜菜代”成了口头语和热门词,
多么漫长难熬的三年自然灾害呀!
“喂,你是干什么的?这是学校不许进!”一次毛云上学走到校门口,竟然被学校的老师当成讨饭的拦住了。什么叫破衣烂衫羞于人前站?这就是呀!毛云的父亲毛东海,一月工资是40元钱,母亲是个大字不识的家属,文盲,没有工作,也不愿意出去干个啥话,也没有收入,对这个从小没在身边长大的孩子也没放在心上。1960年,那时还没有二弟毛山,一家五口人,生活过得紧巴巴的。夏天,毛云身上的小褂布长满了像蚯蚓一样的汗渍圈圈,散发着臭气,没有替换的衣裳。冬天,身上一件耍筒棉袄,外面没罩的,里面没套的,光光一件棉袄包着身子。前胸、袖口脏兮兮的油光发亮。
那是一个已经13岁的上初中的少女了,却因长期挨饿,吃不饱,个子又瘦又小,一头黄头发盖着个狭长的小黄脸,也难怪不认识她的老师会把他当成讨饭花子呢!
一个周六的下午,住校的毛云放学回到家里,见奶奶躺在当门的小床上,病了,半边身子不会动,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脑血栓。听奶奶说是夜里推磨推到天快亮了,栽倒了,就半边身子不会动了。
又一周六的下午,毛云放学回到家里,看见奶奶靠着墙半躺着,高兴地说:“我扎了一个星期的针,来时这只胳膊都不会抬,现在都抬起来了,我的病能看好哩!”
又一个周六下午,毛云放学回到家里,在当门的小床上不见了奶奶的身影。后来才知道,是母亲又怀了孩子,又快生了。“你看,我都快生了,这家里还有个病人,到时候这可怎么办?呜呜……”母亲在父亲面前又哭又闹,父亲就用架子车把奶奶拉回老家了。
1960年将尽之时,公历十二月二十七日,在一个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的冬夜,毛云的奶奶离开了人间。她有爱,有眷恋,有遗恨,有彻骨的心痛,但到了忘川河,上了奈河桥,饮了孟婆汤,便什么也没有了,真正解脱了。
奶奶死前,二弟毛山来到了这个多子女的贫困家庭。
奶奶临终之时,都是由邻居照应的,她因冻饿死在了屎尿窝里!
“奶奶临终时提着表姑的名字骂!”邻居文山嫂说。
1953年,许昌建烟厂,征用了爷爷和奶奶在许昌的房子,给了一笔很可观的房价款。银行工作人员动员老太太把钱存到银行里,奶奶没答应。奶奶有个表侄女是个做什么生意的,嘴很甜,对奶奶不喊姑,一张口就是妈长妈短。是她把卖房子的钱一个手巾兜,一兜,兜走了。后来,全赔到生意里面了,从此,直到奶奶死都躲着不见了。父亲曾为卖房子的钱和奶奶打过官司,但钱没了,自然也得不到什么。
“我的病好不了,你爹的眼也好不了!”一次毛云回老家去看奶奶,奶奶淡淡的语气里有无限的幽怨。
“奶奶死后发现脚都冻烂了!”这是以后毛云听文山嫂说的。
“你看她奶奶这病也没人照顾,想着把毛云拉下来伺候她奶奶,怕她奶奶也没好,又把毛云的学也耽误了!”这是毛云的妈妈回老家殡葬老人时为了自己下台阶说的话。
“你当媳妇的都干啥吃去了?!自己不伺候,往小孩身上推呢!”邻居嘴里不说心里说。
什么是遗弃老人罪,这就是!
儿子呢?养子也是儿子,养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还不存在着扶养关系?真忍心!媳妇呢?说婆婆对她不好就能不管不问?还往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身上推,罪孽呀!
天下无有不是的父母!年纪幼小的毛云心在流血,却无法向父母问责,也不敢对父母说出什么。奶奶死了,毛云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在她幼小的心灵笼罩着永远挥之不去的惨淡阴影。
3
许昌一中公告栏前围了许多人,有学生也有教师,男的女的,唧唧喳喳地在议论着什么,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向公告栏前跑去。
“啥事呀?”毛云觉得学校是有啥重要的事情公布了,便也凑了过去。
前面围的人多,毛云个头小,掂着脚也看不见,只能听大家说什么了。
“毛云第一名”
“了不起!”
“什么第一名?”毛云急切地问旁边的一个同学。
“是今年全市初三年级数学竞赛,毛云可是为咱校争光了!”
“嘿,他就是毛云!初三丙班的毛云!”一个认识毛云的同学指着毛云说。
大家的眼光不约而同地从公告栏转向了站在人群后面的那个被人指着的人,看得毛云一脸羞涩。紧接着大家不约而同的对毛云鼓起了掌,这掌声传达了校友们对这位同学的祝贺和钦佩。
从初一到初三,每学期考试,毛云都名列全班的前三名,而且因家庭困难享受学校最高助学金标准5元。虽说是她家境贪寒,破衣烂衫,但老师和同学们却没有看不起她,反而都很佩服她。一次,班上的女同学打了饭后,蹲成一圈吃饭,毛云身边的一位女同学说“你们注意到没有,毛云的两只眼睛长得很好着呢!”。另一个女同学说:“毛云学习好,将来比咱们都有出息,不信走着瞧吧!”还有一个女同学说:“咱们杨老师对谁都可严厉,唯独跟毛云说话总是慈眉笑脸的,还没走到跟前,还没开口说话,脸上就先笑了!”。“是,是,这是真的!”。几个女同学附和着说。
在1963年许昌全市初三年级数学竞赛中,毛云曾荣获第一名的成绩,这位家境贫困,衣着破旧,面黄肌瘦的16岁少女,曾一时成了全校师生瞩目的人。
一天,妹妹毛霞中午来学校,哭着告诉毛云说:“姐,咱爸的病又厉害了,眼睛都看不见了,头疼,用个布条勒着头,光说自己不想活了……。”
毛云请了假,同妹妹一同回到家里看父亲,见父亲躺在床上流泪。
父亲断断续续地说,他的病看不好了,眼睛看不见了,有的人还不信他有病,还说风凉话,说什么“把钱扔到他跟前,看他看见看不见?”。单位领导嫌他干不成投递工作了,还要叫他退职。这一家人咋办?我要是死了,单位还得把孩子养到16岁,还得给点抚恤费……。
听着父亲的哭诉,毛云也只有陪着父亲流泪,苦难和不幸让她成熟,促使她在心里暗下决心,立志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改变家庭的贫困处境。
这年的6月27日,一个灾难又降临到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13岁的妹妹毛霞溺水身亡。
“我都不是吃饭长大的,是我妈把我打大的!”这是妹妹活着的时候给邻居大婶说的话。母亲重男轻女,把俩个女儿不当回事。毛云清楚地记得,一次母亲打妹妹,用两手插到嘴里撕她的嘴,把妹妹的嘴角都撕裂了。毛霞哭着,嘴角流着血。
有个暑假,大热天,俩个小姐妹挎着个重重的荆条大箩头,到4、5里之外的郊区农村割草。然后晒干,卖给生产队,一斤干草一分钱,攒起来交学费。在割草时,毛霞在地里发现一个拳头大的野瓜,高兴地叫了起来。摘下来,双手捧着交给姐姐,让姐姐分。一个暑假,俩个小姐妹割草卖上两、叁元钱。为凑足学费,大热天,俩个小姐妹没舍得花掉一分钱,毛霞也从来没有说过要吃个冰棍的话。
“多么懂事的小妹妹呀!多么可怜的小妹妹呀!13年,你没穿过一件新衣服,没吃过一顿好饭,你经常饿着肚子,还经常是妈撒气的出气筒,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专门为体验人间的苦难吗?你是替谁来赎罪的吗?”看着小妹子乌青的脸,流血的鼻孔,瘦小的尸身,毛云的泪水夺眶而下。
4
朝夕相处的妹妹的突然离去,使毛云内心充满了悲伤,父亲的病重和处境,在毛云的悲伤中又增添许多恐惧和忧愁。在沉重思想压力下,毛云参加了初中升高的升学考试。
报考高中是毛云不忍心违背班主任杨老师苦口婆心的要求。
按毛云的想法,鉴于家境十分困难,毛云想报考一个中专学校,好早点就业挣钱,为父亲分担,缓解贫穷处境。可是杨老师坚决不同意,一次又一次的劝说让报考高中。
“我倒不仅是为了让你为班级为学校争光,我也是为国家爱惜人才!”杨老师说。
毕业的那个月,杨老师还特意为毛云申请增加了2元助学金。一月7元,这在全校还是没有过的,因为学校的最高标准是5元。杨老师的拳拳真情打动了毛云,她最终服从了杨老师的安排,放弃了报考中专,报考了高中。
考试的结果不负师望,毛云被许昌一高录取了。
许昌一高,这是个什么样的学校呀!它的前身是许昌学堂,成立于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它不仅是许昌的头牌重点中学,而且是河南省的重点中学。1956年国家主[xi]刘少奇曾到许昌一高视察,亲切地接见了许昌一高的师生代表。这之后,许昌一高更成为全国的重点高中。许昌一高对专署九县二市招生,招的学生都是九县二市初中毕业生中尖子的尖子,只要是考上许昌一高的学生,农村粮就可以转成商品粮。它每年有百分之八十的学生升入全国各类大学,考上了许昌一高就距考上大学只有一步之遥了。即使没有升入大学,也都能安排工作。那时,只要一听说是许昌一高的毕业生,都争着要。许昌一高实际又成了专署的干部学校了。在老百姓的眼中,考上了许昌一高就像过去点了皇榜一样光彩。
女儿考上重点高中,预示了今后的锦绣前程。父亲的当然很高兴,毛东海东拼西挪,凑齐了二十三元伍角钱,给女儿毛云交了入学的全部费用,毛云得以顺利跨进了许昌一高。
但是,就在毛云跨进许昌一高校门一个多月后,九月二十三号,父亲毛东海却自杀了。父亲是服安眠药自杀的,等到发现情况异常时,人已经魂游太虚了。
六月失去了胞妹,九月丧父。
真应了祸不单行的老话。
当然是晴天霹雳,当然是万分悲痛。
有人说毛东海自杀是因为病痛的折磨,有人说是因为难以承受生活的重压。毛云觉得这可能是父亲为了她能把学上出来而做的傻事。
“我要是死了,单位会给你们扶养费,你也能把学上出来,就是一次清算,有几百元钱,也能让你把学上出来!”这是父亲毛东海一次和女儿的谈话。
父女眼泪汪汪。
“你别死,我不上学也不让你死!”毛云痛心疾首,哽噎不成声了。
5
艰难可以锻炼人,也会毁掉人。不幸可以使人坚强,也可以使人忧伤。
父亲死后,许昌邮电局一次性给了504元抚恤费。
此时母亲33岁,毛云16岁,毛峰10岁,毛山3岁。
毛云的舅舅以孤儿寡母今后无法生活为由,将邮电局告到许昌法院。法院通过工作,让许昌邮局安排毛云的母亲去邮局烧茶炉,一月32元工资。
毛云的母亲说啥也不去干:“我一个女人家,我会烧茶炉吗?我会干得了吗?”
“那咋干不了呢,煤,有人拉到旁边,煤土也有人拉到旁边,用的是自来水,你只要和和煤,加加煤,晚上封封火,跟家里用的火炉一样,有啥干不了的?”舅舅看着姐姐那无用的样子,压着心头气,耐心地说。
“鸣……呜……”毛云的母亲不再说什么了,逢到这样的情况,就是哭。哭就是态度,哭就是坚持。其实,当惯了家庭妇女的母亲,心理想的还是改嫁,靠个男人。
舅舅很生气说:“费了这么大劲,给她安排个工作,她还不干!”但是,没办法劝说毛云的母亲去上班。
1964年1月,毛云的母亲又改嫁了。
母亲给三个孩子找了个继父。继父叫李新宇,李新宇1957年曾划为右派,家庭地主成份,右派摘帽后一月40元钱,和父亲毛东海生前工资一样多。
舅舅不同意母亲又找的这个人,怕成份不好影响孩子们将来的前途。但母亲不听舅舅劝阻,执意要改嫁李新宇,并且生了舅舅的气了,有好长时间跟舅舅都不来往了。
父亲死后,毛云在许昌一高上完了一年级第一个学期。由于妹死爹亡,思想上受了很大干扰,学习成绩不是很冒尖。进入一年级的第二学期,毛云暗下决心:不考上大学誓不为人!决心使足劲拚搏一场。在生活上毛云也是极度节俭,用的墨水是2分钱买的蓝颜色泡的,袜子手套是到纺纱厂倒的垃圾堆里拣的线用勾针勾的。学校里星期天偶尔改善生活,发一点面发一点饺子馅,毛云也都拿回家让妈吃。
有一天,上课时,毛云看到继父和母亲笑眯眯的相互说着话,在教室外伸头探脑往教室里看。
下课后,继父和母亲告诉毛云,让她退学去报考银行招干:“考上银行,培训半年就分配工作了,这半年每月还给12元生活费,上了班就25元工资了。”
放学回家路上,毛云对她的好朋友黄文妞说:“我父亲死了,母亲改嫁了,继父和母亲不让我上学了,让我退学去考银行呢!”。
黄文妞说:“你现在退学,算个初中毕业生,啥学历都没有,就是工作一月才挣多少钱?你还小,才16岁,工作单位多复杂呀,你也应付不了社会的复杂,你参加工作,人家也不把你当个大人看,你这一辈子就毁了!你千万别退学,再有两年你就可以考大学了,就是不考大学,到那时人也大些了,也能应付社会了,那时,再工作也不迟!”
毛云觉得黄文妞说的有理,回家后说不想退学。继父瞪着眼吼道:“你不想退学也中,你看看我负担了负担不了!”母亲在一边摔打东西,说“你不去考银行,您那俩兄弟叫人家给你养活呀?”母亲的话是说毛云得养活她的两个兄弟,没有她的事,也没有继父的事。
“我一月有7元助学金,一月伙食费8元2角,我一月只问家要1元2角钱,一天合2分钱。况且,我爹死后邮局还给了五百多元钱呢!”毛云乞求说。
继父听后甩手走出了家门,母亲又盘着腿“呜……呜……”地哭起来:“你能把你爹拉起来呀!”。
“别哭了,好了,我去考银行!”毛云赌气地作了最后的决断。
1964年3月14号,毛云在许昌二中参加了银行考试,以语文、数学双百分被银行培训班录取。
在银行培训班学习半年后,7月23号被分配到舞阳银行。半年后,1963年阴历腊月,继父和母亲生下了半路夫妻的第一个男孩。
“把正上学的我拉下来,再上两年高中一月一元二角钱都说是供不起,再养个孩子都养得起?!”这是毛云内心里一生都难解开的结。
1972年毛云大弟弟毛峰被煤矿招工,继父和母亲又抓紧生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在人生的道路上,毛云经历了许多坎坷,因为没有学历,从会计员考到助理会计师,从助理会计师又考到会计师。考会计师时,高等数学考了一百分,全局考场仅有的一个。
“抄的吧?”有人怀疑。
“抄能抄到一百分吗!”局总会计师反驳疑问者。
6
秋风凉,秋风凉,
又见满园菊花黄。
菊花黄,菊花黄,
往事堪伤,无限思量。
月暗小松岗,
一念一断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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