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亩葵花已经被割完了，脸大的葵花盘堆积在地里，等待着装车拉回家。这是河套平原上的葵花地，我在这个秋天加入了将葵花盘装车的队伍，外甥在前面开车，姐在左，我在右，很容易，就将分成两行堆放的葵花盘装满一车。

我就是在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葵花地里，偶遇了一只小灰鼠。它躲在被砍倒的葵花秆下，打了一个小洞，如果没有我们经过，它或许会度过一个丰收的秋天，在藏满葵花籽的鼠洞里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但是我看见它了，在我低头捡拾葵花盘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葵花秆，葵花秆一响动，一只小灰鼠冷不丁窜出来，向前跑了几小步，感觉不对劲，看了我一眼，又侧过身子朝右跑去，我没有考虑，一个箭步追上去，但是显然在这样的小范围内，我的长腿大步显然比不过它的小腿小步，这就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一眨眼的功夫，它已经躲到另一堆葵花秆里了，找不见了，一个个试探，最终它又没底气地跑了出来，以其独特的行走或者逃生步伐，又拐进另外一堆葵花秆里。

姐和外甥也停下了手中的活，笑着看着我。显然我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奈何不了这只小巧玲珑却又身手敏捷的小动物。但是在秋天的葵花地里，看一个大人和一只小灰鼠过意不去，显然是一件极富喜感的事。

但是这只小灰鼠肯定是误解我了，姐和外甥也误解了。我都这么大人了，肯定不会和一只小灰鼠过不去。秋天收割完的葵花地里，我故意留下了一些小的葵花盘，装车的时候也撒落了不少饱满的葵花籽，这些，是我留给这些小动物的食粮。但是它们肯定不知道在哪里，我想抓住一只，带它去认认路，好让它和它的家人活着吃得饱饱得度过这一年。

但是它误解我了。其实应该不叫误解，我在想，当年还在我小的时候，残杀一只老鼠的时候，旁边是否有一只小灰鼠目睹了一切，然后通过电话或者传真，或者坐火车从甘肃一路奔到内蒙古，奔到全国各地，在鼠界公布了我的身份证号（如果它们能知道的话），我的照片，以及残杀老鼠的方式等，张贴在鼠们的房前屋后。我想与我张贴在一起的，肯定还有不少人。而这只小灰鼠或许就在昨天出门时，看见了我的肖像，虽然现在长大了，但大体的轮廓还是有的。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得罪了多少老鼠？

姐说，每块地里都有很多老鼠和野兔子等，我扒开堆积在地上的葵花秆，果然在葵花秆下面，都是小小的老鼠洞，鼠洞旁边堆积着小堆的新土和葵花皮。秋天的地里一收割完就空出来了，空出来的地方就是这些鼠们这些野兔们的天地，直到第二年的春耕，这段时间的地里，再也与人没有关系了，是动物们的世界。多少年来，人和动物们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能收走拉走的全部拉走，剩在地里的，就是这些动物们的食粮，谁也不能抢，但是谁都知道。相反的是，谁家地里的动物多，说明谁家今年的收成好，葵花籽饱满。这里的农人似乎更加懂得怎样和一只小灰鼠交流，怎样和这些鼠们和平相处，相安若素。

鼠们便能在偌大的一块地里，随意在哪里打个洞，或者富一点的，可以打几个洞，一个洞藏葵花籽，一个洞留着住，它们也可以留一个洞，在最冷的那段出不了门的日子里凑在一起打麻将。因为这是人们空出来的地方，至少在这一段时间内，没有人去打扰他们。除了有些好事的牧羊犬，会时不时去和野兔子赛跑锻炼身体，顺便叼回几只体能较差的野兔，人是没那个闲心的。忙了一个秋天，收拾了一个秋天的劳苦，得在冬天的暖阳里晒晒，生疏已久的麻将要重新请出来。

空出来的地方，似乎就不属于人了。我曾经在一个阳面的山坡上，突发奇想挖出一个洞来，我想在里面住一段时间，但是最后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如愿。只在洞里坐了几个小时，表示我已经挖掘并占有了这个洞。随后就再也不曾去过。但是后来又一次想起来，我扛着铁锨再去看时，洞里结满了蜘蛛网，明显这里住着几只蜘蛛。蛛网下是一堆堆已经干瘪失去水分的动物粪便，我稍加辨别就知道是野兔子的，估计是一只流浪的野兔，偶尔发现了这一块僻静而又温暖的地方。估计后来还有其他的动物也发现了这个好去处，这个空出来的地方，它们愿意住下，过一个冬天或者仅仅路过，在这里暂住过一宿，可惜的是，这里没有对来过的人或动物进行过登记，不然应该会是很热闹的。

不管是什么地方，空出来了就会有东西去占领。牙齿掉了，空出来的缝就会有饭菜去填充其中，院门开了，空出来的大门就会有来自东南西北的风经过，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人、骡子或者驴出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