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那年,随父母进新疆,一路上望着成千上万的沙土丘,我曾惊叹:怎么这么多的坟墓呀!父母笑我:傻孩子,那不是坟墓,是沙包。那时,我也第一次晓得了“沙包”这个词。以后,随着我逐渐地长大,明白了那沙包其实真的就是“坟墓”,不过不是人的,而是梧桐树的。每一个沙包下都埋葬着一棵梧桐树的碎片。
梧桐,又名胡杨。不敢说是新疆的特有树种,但不论在生的还是死去的,最古老的确实在这里。干旱、盐碱、风沙,特殊的地理环境创造出这么一种特殊的树种,在戈壁碱滩、在沟壑洼底、在茫茫沙漠;或一枝独秀、或零星点缀、或汇成林海,它们把根深深地扎进这片辽阔的热土,无时不在展现着自己独特的风彩。
我与梧桐结下的情结,是不能用一两句话就可解开的。我伴着它成长;它看着我长大,树梢上的鸟窝、枝干间的吊床、捉迷藏的游戏……我童年的故事,几乎全都要围着它而展开。蒙上眼睛,我都能听出它在风中唱得歌。
人常说,最坚硬、最贵重的木材年轮也最密。但若从它唱片般的截面上,你是无法读全它的年轮的,能读出的只是它的幼年。一旦它长大成熟,在它的中心便开始形成一种黄褐色的液体,由内向外,一圈一圈地开始燃烧自己的身体,把风霜雪雨只刻在最近的这几年。因而它不能与其它贵重的树木相媲美,只能倾注那一汪黄色的心湖,与恶劣的环境做生存的拼搏。
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三千年的生命历程创造出神话般的精神。深入原林深处便可尽读其整个生命过程,不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无不详尽地记录下狂风的足迹、闪电的鞭影、暴雨的冲刷、雷霆的锤击。扭曲的身躯、扭曲的命运,但有着永远扭曲不了的灵魂与形象!
梧桐,我为你而倾倒!
去年五月,我有幸在尉梨县的“胡杨之家”见到一棵梧桐。独独的一棵,很粗很大,参天而立,被人围起来不让近前,一侧的木牌上注着居今已有一千三百年的历史。我嗤之一笑,象这样的梧桐只我们村里就有三十余棵,不要说向东边的原林深处去觅了。于是我想,那尉梨县的一棵梧桐便可称谓“胡杨之家”;如果我们这也开发出来,还不成为“胡杨之国”啊?只可惜到现在还没人来投资。
听说自前年起,胡杨已被国家例为二类保护树种,我想这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其抗旱能力强,很适合戈壁沙漠地带的生长,除其之外决没有第二种树能够扎根于这片辽阔而热烈的土地;二是随着近几年来人为的砍伐和水源的溃缺,其数量日渐锐减的原因罢?于是我又想,保护它只是一种手段,要想从根本上起到作用,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养育它的一条母亲河——叶尔羌河。只有这样才能让这片沙漠中的绿荫重见曾经的辉煌!
生长千年,毁却一旦。近年来,望着梧桐的“坟墓”还在一个个地增加,我的心在隐隐作痛,我心中的树,我生命的花!我知道,无论我怎样地为你呐喊,都已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挽回你原始的面目。望着叶尔羌河日渐下降的水位,我的心陷入深深的思考……
梧桐,我开满生命之花的树呵!难道真的要我为你撰写最后的挽联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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