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电视里说的是一位老农几十年如一日为烈士守坟墓,且每年率全家祭扫.画面上儿子正在坟墓前烧纸,手机响了,他先没有理会,后来响了近一分钟,他终于忍不住接了.电话打完,守墓几十年的父亲非常不满,指责孩子不该在这时候接电话.儿子辩解着,父亲生气了,儿子还在解释.他们说的方言我没有听懂,电视机很不配合,这时图象不清楚了,下面的字幕我一个字也没有看到.后来画外音介绍:这位儿子是个包工头,正准备自己出钱修进山公路并建烈士陵园呢,然而父亲却不能容忍他对烈士如此不恭.
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问:"为什么他的爸爸生气呢?"我说:"这个时候要严肃,要悲痛.""悲痛是什么?""就是难过."女儿说:"噢,就是我小时候您送我去幼儿园,我哭着不去吗?""不是,不是那样的."我翻了字典,只有简单的解释:伤心.看来跟女儿没法讲清楚了.
另一天,带女儿路过一处待拆迁居民区,见很多车一字排开,很气派,近了看清原来是办丧事的.这真是一个现场教育的机会,我决定停下来让女儿弄懂什么是悲痛.女儿更是乐得看热闹,她指着自己认识的车说,帕萨特,奥迪a6,普桑,3000,佳宝……还真是,车的花样不少,还有各种面包车,公交车,客货车,一共三十多辆,最前面是耀眼的凯迪拉克.灵棚前一群穿白袍的孝子们在晃动,都是很忙碌很匆忙的样子,没有我想象中悲痛的场景,遗像上的老太太静静地看着大家.花圈有六七十个,地方小,摆得重重叠叠.进出的人有带白帽的,有着正装的,都是煞有介事的.女眷们在一堆闲聊,不时地有人撩起白袍比较和谈论里面的时装的质地和做工,说着哪家美丽充植会所又来新品了 ,谁家的儿子只差两分没有考上重点大学……
仪式终于开始了。在执事的主持下,大家在下面干嚎起来,不很悲切.却是手机声此起彼伏,那铃声有欢快的乐曲,有火车的鸣笛,有奶牛的叫声,有母鸡下蛋的叫声,更有位老几,手机里传来"谁有破烂来卖"的吆喝声,人们哄笑起来,正在哭泣的儿孙们也绷不住笑了.很多人忙着接电话,甚至走来走去.有位是女婿吧,还同时接听了两个手机.以后的每道程序都被电话冲淡了情绪,执事自己也接了两次.到仪式结束时,那位大腹便便的大儿子抱着他娘的照片,唾沫星子四溅地对着手机叫嚷着,坐进了凯迪拉克.邻居议论着:老太太的儿女们都过上了富足的生活,这地方要拆迁了,儿女们都惦记着这处房子要把老太太接去,她怕大家闹矛盾,坚持自己住在这儿.条件差些,但都是老街坊了。老太太一辈子不容易,老头死得早,早些年她还为儿女卖过血呢.她总是担心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的儿女,手足之情却越来越薄.终于她的身体没经受住这个冬季的第一场寒流的考验.事情还没完呢.邻居望着远去的车队说.
女儿兴高采烈地说:"我知道了,悲痛就是这样的,好玩."我说这不是真的悲痛,孩子你不懂.
十七年前,我的外公突发心脏病去世,大舅从青岛赶来,一路上难过得昏过去好几次.外公生前诚实忠厚,自己为村里修了一座桥.大舅当时是远洋轮上的船长,德高望重,每次回来亲和谦恭.外公的葬礼,在我的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大舅亲笔拟写的祭文和全村人悲痛的眼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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