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肠寸断雁声悲 , 欲寄无从一首诗。
侬本多情君薄幸 , 山盟海誓当儿嬉。
做了富华村村长,我更加不敢在家过夜,每天傍晚五时便跑到村中心的公路,这里聚集许多「地方军」、「义军」还有阿杰的「自卫队」。
下午五点之后的公路己拉上铁蒺藜大栅,不准通车。没有车辆来往,走在路上,我可以从容想心事。
是的,做了「村长」不必持枪打仗,总比当死兵烂勇好。
嘿!死兵烂勇?这词我是听乡下人这么叫的。可笑我自己就曾经是一名死兵烂勇。
“岚风,岚风”。正在胡思乱想的我,突然听到远处一个娇嫩的声音在叫。 转头望去,原来是静梅站在她家门前,似是恐怕我不相信,她连连招手,那模样挺可爱。
我很不自然的朝她走去,生怕有人窥伺似的,哦!我平时的洒脱哪里去了?
“有什么事吗”?走到她跟前,我生硬的问。
“你为什么要做村长”?静梅柔声说。
“这有什么不妥”?
“我认为你当「义军」比较安全,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村长」”?她幽幽地又说。
“当兵太危险,我还不想丢命”。
“然而当兵是迫不得已,许多人都当兵,「越共」总不成把当兵的都杀光;但你做「村长」就不同,他们会针对你,那你不是更加危险”?
静梅不赞成我做「村长」,这问题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我不愿跟她多谈,恐怕引起爱玉误会。结婚还不到半年,别弄出绯闻那就闹笑话了。
嗯!静梅虽然年纪小,说的话却不无道理。爱玉比静梅大九岁,懂的事应该较多,却只千依百顺,未尝替我拿过一个主意。
也罢,事已至此,欲罢不能,见一步行一步,除此之外再无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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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做安宁「副村长」,阿杰倒也勤快,有关雇用「自卫队」的事,他都自行决断,用不着我操心。我每晚尽可跑到永生饭店过夜,这样的日子当然比做「义军」舒适得多。
这一年,我的老表张湘业也因军役问题投到我家。四年前,(1967)湘业曾在我们的学塾教了好几个月书。
今年的老张似乎也为静梅而着迷,他每天除了给孩子们上课;余下的时间都拿一本书到广珍茶家,一面喝咖啡一面读。
嗯!我这老表是个书痴,他吃饭看书,睡觉看书,甚至上毛厕也离不了书本。
爱玉极力促成此事,她虽然明知静梅是我的旧情人也不说穿。可惜的是18岁的静梅,不久后下嫁一名叫阿瑞的「地方军上尉大队长」而随着夫家迁到别处去。
湘业在我家住不了多少天也离开定馆。
唉!聚散匆匆━━恐怕这就是所谓的人生!
系此玲珑苦自知, 阿侬待我一心痴。
关山阻断情难守 , 应悔风流不自持。
“岚风,你还是立刻回西贡去避一避锋头吧”。
有一天下午快三点,我在村中心的桌球台瞧热闹。爱玉从家中跑出来,站在路边招手叫我。
走到她跟前,听她没头没脑的说要去避锋头,一时莫明所以。
“是这样的,苏五叔传话:「越共」叫你最好到西贡去避一避,他们今晚就要进攻,如有不良后果,勿谓言之不先”。
自从做了「村长」,我去西贡倒不一定须申请休假令,因为有一张「获选证明书」,军警或警察,倘有检查总会通融,尽管没有休假令,但是「获选证明书」才签署不久,总不成我便离任?
爱玉既主动叫我到西贡去玩,还不正中下怀?
匆匆吩咐阿杰说:有急事去西贡,叫他把行为收敛,一切小心在意,必要时尽可让「自卫队」在家里睡觉。
我虽没说穿去避锋头,可不指示他别跟「越共」作对?
这时候,最后一班客车早已开走,只好多花一倍钱乘搭运输车。
坐在运输车前座,想起当「村长」不久,接到「越共」寄来以中文书写的一封信,一手钢笔字写得叫我自叹不如,信中晓以大义,动员我里应外合,为国为民作出贡献。
我把该信烧掉,但觉此事很危险,那是要坐牢的玩意。
回到西贡,天已全黑,按址跑到陈永成家,原来在快乐戏院附近。当我在巷子里抬头瞧每家的门牌号数时,身边跟随一群流莺,她们虽不敢拖拖拉拉,嘴里却乱七八糟的向我兜生意。
终于找到地址了,原来是陈永成未来岳丈的家。
阿成给我地址时说:“你什么时候回西贡就到我家来玩吧,咱们摆下四方城,大战三百回合”。
这个晚上,我真的跟他们一家人打了一场通宵麻将。翌日拜六,睡到下午五时才起床,吃完晚饭,这家人又叫开场,结果又是一次通宵。
拜日起床后,一瞧手表,糟糕!已11点多。匆匆赶到车站一问,川走西贡━━定馆的最后一班车,早就开出。
迫不得已再多留一天。
拜一早上,我当然趁早赶往车站,而且陈永成也跟着一起去。
购票之后,还须等待许久,等到乘客坐满,车子才会开行。
这当儿,由于司机跟人闲谈,我们听到一则有关富华村的消息。
“115公里富华村的「自卫队」堡寨,昨晚被攻破了”。
何不空门敲暮鼓, 学仙学剑学书诗。
孤鸿岂作笼中鸟, 展翅高飞过别枝。
雇用的「自卫队」都是好动青年,尽管得享少数民族缓役,只因好玩、贪小利,被阿杰说动,参加富华村「自卫队」。
堡寨被攻破,阿杰当场丧命,乌合之众的五名「自卫队员」仅剩一个。阿杰的安宁副村长职位不但没人敢当,甚至自卫队也不能再重组,村里的年轻人,尽管给再高薪也没人有此胆量。
我召集村中父老,力陈没有「自卫队」的困难。.
“本村没有「自卫队」,郡方就唯我是问。我不愿持枪跟「越共」作对,难道可以强迫别人?独有逃任一途,如果一走了之,辜负大家的厚望,乃情非得已,希望多多包涵”。
过些天,一位名唤黄文高的父老对我说:征得越共默许,成立新的「自卫队」,叫我放心继续当「村长」。
新的「自卫队」成立也只寥寥数人,平均年龄大约四五十,他们照常征收月费,每晚持枪到村中亮一亮相便把枪械藏起集中喝酒。
有一天,黄文高买一大块烧肉,跑到办事处对我说:“岚风,这烧肉我买来孝敬上头(即越共),现在就拿去”。
乍听之下,我被他吓得手足无措,连忙把他推出门口说:“你要做的事自己去做,千万别对我说”。
黄文高走后,放眼探索,幸好没有暗探。心道:“要是他被截下,人赃并获,必然供称由我指使,如果暗探见他把烧肉带进办事处,我岂不百口莫辩”?
由于没有「安宁副村长」带领,「地方军」和「义军」觑着这窍门,向我敲竹杠,竟然狮子大开口,要把「自卫队」征收的月费,分成三份。
「自卫队」当然不同意,这些军汉,凭什么分他们的钱?
我被这问题弄得头昏脑胀,绞尽脑汁还未有妥善办法,只好拖得一天算一天。这期间,照常工作;照常跑到永生饭店过夜。
想不料一个星期后的傍晚,当我匆忙朝定馆方向赶路时,「郡长少校」的吉普车却迎面驶来。
“他妈那厮「村长」,此时打算溜往哪去”?郡长对我大声么喝。
“我前往定馆有事”。走到他面前,虽然稍感恐慌,倒能镇定回答。
“立即上车,你这惫懒家伙想溜”?
我爬上吉甫车后座,跟几名军汉坐在一起。不一会,汽车驶回富华村。
「地方军」和「义军」的「中队长」都来向「郡长」报到。
“你两个小子,每晚给我监视这厮「村长」,瞧他的「自卫队」有几人值更,随时电讯向我报告”。「郡长少校」大发官威,吩咐两名「中队长」;然后转头严厉地对我说:“你村里的「自卫队」总共二百多人,出来工作的却只小猫三两只,是谁叫你这么干的?从今而后,给我分成三大队,每晚一大队轮值,听到没有”?
那个晚上,我再不能跑到市镇去,唯有睡在「义军」堡寨。
这是一个死结,死结只须把「自卫队」征收的月费,分成三份,便可打开。「地方军」和「义军」的「中队长」得到好处,自会替我隐瞒事实。然而,「自卫队」怎肯无端遭受损失?我再能有什么办法处理这难题?
回到家中,把情形对爱玉说了,商量的结果是逃任。
“那你打算住到哪里”?
“暂时寄住外婆家”。
就这样,我把领到的左轮手枪,交给爱玉,吩咐她,待我安全到达外婆家之后,才拿去缴还人家。
那年是1971年11月下旬。自三月获选,统计起来,我只做了八个多月「村长」。
(本文衔接脱掉军服当村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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