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她死了

“丹丹的妈妈死了？”

“谁？谁死了？”

“易师傅的老婆！”

怎么回事情？怎么回事情？！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第一条件反射就是想知道死因。再想着遗体现在放在哪里？什么时候去给她送挽联。

问了好几个人，才确定丹丹的妈妈是因为肝癌晚期，拒绝治疗，自杀身亡了。有传说她是跳水而亡，有传说她是吃药毒发身亡。

溺水？那么冷的天，我想她是不怕冷的。生命都即将到尽头，被判了死期徒刑，即将面临死亡，冷，还怕什么呢？我佩服她死亡的勇气和决心。

毒发身亡？吃的是什么致命的毒药？死的时候有没有挣扎？死在哪里呢？听说她离家出走几家了。是什么时候选择死亡的呢？忧郁（犹豫）了好久才决定去死的呢？死的时候一定很难看吧？

她死了。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她选择在寒冷的天气里死亡。尸体不会在短时间内腐烂。她生前是那么爱洁净的人。连洗澡的时候，洗脸、擦头、擦身、擦脚要用四条毛巾的人，死的时候怎么会不注重自己的仪表呢？新染了发吧。新穿了衣服吧。鞋子一定擦得亮堂堂了吧。家里一定最后一次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了吧。

她是伤心了。她是绝望了。她是解脱了。

我仿佛看见了她矮小肥胖的身躯，哀怨地躺在殡仪馆里。那双长年带着黑眼圈的眼睛，死也没有瞑目。向来黑褐的皮肤，死后更加阴郁了。头发花白，却整齐地贴在她的头上。

她选择死亡，选择伤心欲绝后的解脱。我能理解。

只是，易师傅的后半生，耳根会清静无声。再也听不见她常年累月的唠叨了。她总是絮絮叨叨个不停。

——丹还没来呢，去路上接接看！

——丹喜欢吃的五花肉，你怎么净买些肥肥的！

——丹的自行车你打气了没？

——丹的磁带你给买了没？

——丹的房间给整理了没？

——丹……·

丹，她的口里三句有两句半有丹。她的世界丹是她的全部。丹占了她全部的业余时间。丹左右着她的心情。丹占据着她的整个心灵。

只是，叶子再也没有奶奶的呵护，没人给她梳头洗脸了。叶子的出生，成了第二个丹。

她死了。丹丹呢？那个小时候聪明伶俐的丹丹呢？

（二）　妈妈，再爱我一次

我上中专的时候，举家搬到了县城，妈妈也调到了县城一所完小。我们一家大小落户水竹居享的邮电局宿舍。丹丹的家，就坐落在宿舍的旁边，进出可以与宿舍一个大门，也可以自行开自家的院门。在我那时的眼里，丹丹的家是非常阔气和让人羡慕的。

丹丹有一个疼爱她的爸爸。有一个管教严厉的妈妈。

那年夏天，县城的电影院放映着《妈妈，再爱我一次》。丹丹请我去看电影。我在电影院里看见丹丹流泪的双眼。我以为是为着剧情而感动。

回家的路上，丹丹对我说——你回去后别对我妈妈说我和你看了今天的电影。她会打死我的。

我迷惑不解。丹丹说——她不是我的亲妈妈。我是她抱来的。

我惊讶不已。望着丹丹很久才说——可是，可是你爸爸对你那么好。可是，可是，你妈妈对你也不差！

——但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抱来的。我妈妈没有生育，我妈妈不让我对外人说？

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你是抱来的？你怎么知道你妈妈没有生育？

丹丹拉我悄悄上了她的阁楼，打开她紧锁的抽屉。

我看见了她妈妈年轻时候的所有妇科医疗证明，证明她妈妈年少时因为月经期在冷水里浸泡过久，而丧失了生育能力。

我看见了丹丹被领养的所有证明材料。

——丹，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妈妈为什么要你亲手保管那些资料？

——我太寂寞，太孤独了。我从小没有朋友。就因为我是抱养的，妈妈生怕失去我，限制我和别的小朋友在一起玩耍。

哦，我明白了。我是从乡下转来的。我对她的根底以前一无所知。所以，丹的妈妈放松了对我的戒备。

而丹的妈妈，在丹十二岁来红的那天，把她所有的密码全部告诉了丹。就因为，丹，从那天起，成为一个真正能生育的女人。要珍惜，要让丹明白生命来之不易。要让丹知道自己的身世。

但丹的妈妈一直没告诉丹的亲生妈妈是谁。问过丹，丹说她妈妈真的不知道丹的亲妈妈在哪里？后来丹千方百计打听，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亲妈妈其实一直就在离自己不远的临市。

丹在一个假期去认了自己的亲妈。丹的妈妈知道了伤心欲绝。只是哭，却不成声。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房门一步。整整一个星期。丹回家的那天，丹的妈妈才走出房门，却晕倒在房门口，怀里抱着给丹丹未织好的毛衣。

那年丹17岁。中专刚好毕业。

怪不得丹约我看《妈妈，在爱我一次》的时候，再三叮嘱我不要告诉她妈妈。怪不得丹偷偷约我去看了那电影好几次。哭得一次比一次厉害。

我成了丹最好的朋友。我大丹三岁，但丹成熟早，我们很容易就能走在一起。

(　三)　风波四起

丹从小聪明漂亮。长大以后出落得更加水灵。她象一只蝴蝶在男孩子的身边飞来飞去。

丹参加工作了。

丹淡了朋友了。

丹未婚先孕在医院流产大出血了。

丹的妈妈差点疯了。丹的妈妈找那男孩子拼命了。

丹离家出走了。丹又回来了。

丹又上班了。丹又突然与那男孩子失踪了。

丹的单位查帐了。丹卷了公款十几万去了广州了。

丹被地方公安逮捕归案了。丹的妈妈四处求人了。丹的家一贫如洗了。

丹保外就医了。丹为了自由唯心与那男孩子结婚怀孕了。

丹的妈妈老了。丹的妈妈退休了。

丹的孩子出世了。丹的孩子的爸爸在世界销声匿迹了。

丹离婚了，丹再次去了广州做了三陪了。

丹的妈妈老了。丹的妈妈安心无望在家看孩子了。

(四)　没有结局的结局

生命的沉沦，要么选择死亡，要么选择脱胎换骨。

丹的妈妈选择了死亡。丹的妈妈是累了。真的累了，该歇息了。

丹的妈妈，孟繁英，享年58岁，县粮食局退休总会计。一生工作严谨，勤俭持家，疼爱女儿，任劳任怨。

孟阿姨，您安息吧。

本文已被编辑[轻轻走来]于2005-1-17　23:46:5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