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格外毒,水泥地面炙热烫手。老石钻出宿舍绕过宣传栏横穿晒满稻谷的操坪直奔古槐树下。教师们纷纷聚集在阴凉处高声谈论今天的聘任。古树下是学校信息集散地,大凡人事异动、运作动态通常在这里提前泄露。老石紧挨着大家坐在花坛上。
“特大新闻,今年出五进六。”教务员的消息最灵通。
“命好哇,都进城了!”坚守多年的老物理由衷感叹。
“有语文吗?”老石随口问道。
“两个!”一个教政治的竖起眉毛立即补充。
“九年级任课教师早就敲定。”一位教数学的班主任吐出神秘烟圈,“七八年级悬着那!”
老石斜睨着他的嘴期待挖出更具实质信息。他却煞有架势的点到为止没了下文。老石素来不喜故作高深,摇摇膝盖,掏出盒烟习惯性递给旁近班主任几支。孰料,有点意外,连正抽着的都说戒烟了。
老石一愣,静静的点燃香烟。默默聆听起远处白杨浓密枝叶间嘶哑的蝉鸣。
“开会了!”
大家蜂涌入多媒体会议室,老石径寻至角落里的座位,微感诧异的是自己的座位及邻近椅子上端坐着几张陌生面孔。正中大圆桌围了一圈行政领导,所有班主任一溜儿挤坐在对面墙根,老石和为数不多无甚职务的稀疏散落一排。前面墙上大屏幕早已分班标示开设科目,下面方框只等各种姓氏去填充。教师们侧身相互私语,老石抬首孤独的看着屏幕。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聘不上的不分男女老少,通通交回局里重新分配。”校长的开场白直奔主题,颇具火药味。
会场空气顿时凝滞。老石的脸明显抽搐几下,座下破椅子咯吱咯吱叫唤,声音特别刺耳。老石双眼微闭撇撇嘴,十八岁出道始,站了十八年讲台,印象中尚未有被轻易撵掉的,除非确实一塌糊涂。
一阵轻微骚动,九年级班主任交上所聘教师名单。随着信息教师熟练的键盘敲击声,姓名与科目对号入座。被聘教师悠闲得意的嚼着槟榔,“噗’的一响,精确的将碎渣射入废纸篓。
结果是早公开的秘密。老石尤觉些惆怅,刚送走毕业班,语文成绩雄居全县第二,为什么不能进入优化行列。老石捏的指头叭叭响,摇动双腿盯着另外两个年级语文科下的空格不放。
老石再次沉默,隐约觉得气温似乎降低了几个刻度。
八年级聘任稍费周折,几个班主任跑到室外嘀咕良久,衡量一番新来的老师,管教学的领导也参与讨论。终究还是搞定。几分钟沉闷过后,大屏幕又打出一堆姓名。
老石推推眼镜,睁大眼细看,唯独没有自己,倒在原来所任班级科目下出现两个陌生人。瞧瞧那班主任,正襟危坐表情严肃,正视前方,仿佛不知道老石的存在。找到归属的教师忍不住又提高几分贝的音量,若无其事的调侃着。
老石怒恨交加牙磕得格格生疼,真后悔当初拒绝带班,而今狼狈的有如丧家之犬,活生生被人挤掉。辛苦一年连普通民工也不如,讨债的地方都没有。
老石陡然全身燥热,脸色通红。
窗外的蝉依然欢快嘶叫,老石觉得是对他的嘲笑。
老石茫然四顾,无奈的屈服于 “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下。最终将目光锁定住七年级四个班主任,准确说是新来的一个,其他三个都教语文,断不会聘他。
老石对新来的笑笑,新来的也对老石莫名笑笑。
老石屏住呼吸等待。焦急的看着新来的掏笔、埋头,看着笔尖的走势,沙沙的笔尖犹如利刃刻在老石心上。
漫长的煎熬终于过去。
老石颤抖着触电般的身体,努力坚持看完最后一个空格。
可老石彻底绝望了,本该打上自己名字的方格赫然被人侵占。感觉那个屏幕上多次出现的人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向自己扑来,老石脑袋轰的一阵眩晕,瘫坐椅上。周围闹哄哄的全然听不见。
一直到快散会,老石都蔫在墙角。
“聘任会很成功,新来的几个班主任很老到!”支部书记总结道。
“鉴于领导事务繁杂,兼三个班语文的行政领导退出一个班!另外,今晚集体会餐,庆祝聘任大会圆满结束!”校长一锤定音。
老石宛如抓住救命稻草,感激的望望校长,泪眼朦胧浑身虚脱般走出。
老石一点不饿,还要回家商量是否让读初中的儿子转学。
红日西斜,球场的稻谷已收拾干净,一架风车正咿呀咿呀对着宣传栏使劲车,窜起的谷壳、碎稻秆叮叮砸向玻璃橱窗,身披红绶带的老石与上级合影被涂抹得灰头土脸面目全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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